1925年的秋老虎,还在武汉三镇的街巷里盘踞着。九月末的午后,日头虽不似盛夏那般毒辣,却也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烫,空气里混着长江水汽、煤烟和芝麻酱的味道——这是汉口最寻常的气息,我在这儿当了三年探长,闻惯了。
下午三点多,警局的电话铃猛地响起来,接线员小王拎起听筒,脸色就变了:“楚探长!码头……码头捞起个人!”
我正趴在桌上看上个月的盗窃案卷宗,笔尖还停在“万隆绸缎庄”那一页。听见这话,随手抓起帽子往头上一扣,抄起靠在墙角的牛皮包就往外跑。局里的弟兄们见我动身,也都麻溜地跟上,几个新来的年轻警员脸上透着兴奋,大概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江里捞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汉口码头向来热闹,挑夫们光着膀子扛货,黄包车夫扯着嗓子喊价,卖水烟的老头蹲在石阶上吧嗒吧嗒抽着。可今天不一样,离江滩还有百来步,就看见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跟看耍猴似的。几个巡捕正费力地拦着人,看见我来了,赶紧让开条道:“楚探长!”
一股腥臭味顺着江风飘过来,又酸又腐,像烂了很久的青菜混着死鱼。我皱了皱眉,撩开人群往里走。江水退了不少,露出湿漉漉的黑色泥滩,几个码头工人正用竹篙把一具尸体往岸上推。尸体脸朝下漂在水里,头发散乱地缠着水草,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杭绸长衫已经泡得发涨,颜色变得灰扑扑的。
“怎么回事?”我问旁边一个喘着粗气的老工人。他抹了把汗,手指着江里:“楚探长,俺们几个正卸煤呢,眼瞅着这东西从上游漂下来,卡在那块礁石缝里了。您说这大白天的……”
尸体被抬到岸边的干地上,工人们用草席简单盖了盖,可那股臭味还是挡不住。我蹲下身,戴上手套,轻轻掀开草席一角。死者是个男人,面朝下趴着,后脑勺的头发结着血痂,黏在头皮上。我小心地把他翻过来,一看脸,旁边几个年轻警员没忍住,“哇”地一声就吐了。
这张脸已经泡得不成样子,皮肉发白肿胀,眼窝塌陷,嘴唇翻着,露出黑黄的牙齿。但能看出来,死者生前穿着讲究,除了身上那件杭绸长衫,里面还有件白细布的汗褂,领口袖口都浆得笔挺。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颈动脉,早就凉透了。
“把他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我对旁边的弟兄说。一个叫小李的警员应了声,戴上手套,先摸了摸死者的上衣口袋,掏出半枚断裂的铜锁,又摸了摸裤兜,啥都没有。那半枚铜锁约莫巴掌大小,锁身刻着缠枝莲的花纹,工艺挺精细,就是锁芯处断成了两截,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用蛮力掰断的。
“楚探长,您看他手腕!”小李突然叫了一声。我低头一看,死者的两只手腕上都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皮肤已经泡得发皱,但那圈痕迹异常清晰,像是被粗绳子紧紧捆过。再往上看,他的太阳穴部位有一个不规则的创口,边缘模糊,还残留着一点黑红色的血迹,显然是致命伤。
“凶器呢?”我问。周围的工人和巡捕都摇头,说水里没捞到东西。我站起身,环顾四周。长江在这儿拐了个弯,水流不算太急,但尸体是从上游漂下来的,凶器多半早就被冲走了。
“老郑呢?让法医赶紧过来!”我对身后的弟兄喊道。老郑是局里的老法医,见惯了死人,但这种泡在江里的尸体,验起来最麻烦。
等老郑的时候,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尸体。杭绸长衫的前襟上有几个暗兜,都空了;鞋底沾着不少黑色的泥污,混杂着一些细小的煤渣;指甲缝里嵌着点暗红色的泥土,看着不像江滩上的淤泥。最奇怪的还是那半枚铜锁,看这材质和雕工,少说也得值几个钱,怎么会只揣半枚在兜里?
老郑拎着他的牛皮箱来了,一看见尸体就皱起了眉头:“楚探长,这案子难办喽。泡水里太久,好多痕迹都没了。”他戴上口罩,蹲下身开始初步检查,手指在死者太阳穴的创口上轻轻按压,“嗯……创口边缘不整,像是钝器击打造成的,凶器应该是不规则形状,比如扳手、锤子之类的。”
“死亡时间呢?”我问。
老郑叹了口气:“不好说啊。尸体在水里泡着,腐败程度不好判断。不过你看这尸僵,基本都缓解了,角膜也浑浊得厉害……估计死了有段日子了,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十天半个月?我心里琢磨着。这半个月里,汉口没报过人口失踪吗?我转头让小李回局里查档案,重点查近半个月内,有没有中年男性失踪的报案。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里突然有个人叫了一声:“哎!这衣裳……看着咋这么眼熟呢?”我抬头一看,是个穿短褂的中年男人,挤在人群前排,指着尸体的长衫直嘀咕。
“你认识?”我走过去问他。
男人挠了挠头:“俺是‘万隆绸缎庄’的伙计,俺们账房先生陈先生,好像就有这么一件长衫。不过……不过陈先生半个月前就告假回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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