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致伏在泥水中，身体几乎与河床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冷静得可怕，紧紧盯着城头晃动的人影。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胸前，隔着湿透的衣料，触碰到了那个贴身存放的、空瘪而粗糙的药囊。阿蛮最后的眼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冰冷的怒火混杂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瞬间压倒了所有生理的痛苦和环境的险恶。
城头的守军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一个粗嘎的声音骂了几句，大概是抱怨这鬼天气。火把的光柱又晃了晃，终于移开了。脚步声远去。
“起来！继续！”柳致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和温度，仿佛刚才的生死一线从未发生。
岸上的队员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恐惧，再次死死抓住绳索！水下的队员也从泥浆中挣扎起来，捡起斧头，眼中只剩下野兽般的疯狂！
“拉！！”
“砍！！”
更猛烈、更疯狂的拖拽和劈砍开始了！绳索绷紧到极限，发出即将断裂的哀鸣！斧刃砍在锈蚀的铁栅上，迸溅起刺目的火星！连接处的锈蚀和断裂在加剧！嘎嘣！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一根被绳索缠绕、又被反复劈砍的最粗铁条，终于承受不住这内外交加的巨力，从根部断裂开来！
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一个足以容纳一人弯腰通过的巨大豁口，赫然出现在沉重的铁栅上！浑浊的河水立刻加速向豁口内涌去！
“成了！！”岸上和水下的敢死队员心中同时爆发出无声的呐喊，狂喜几乎冲垮了紧绷的神经。
“控街组！进！”柳致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刀锋，瞬间斩断了这短暂的狂喜。
早已等候在豁口附近的控街组十名敢死队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没有丝毫犹豫，借着水流涌入的势头，一个接一个，迅疾而无声地从豁口钻了进去！他们背负着短矛、短刀和引火的火油罐，任务是清理豁口附近可能存在的零星岗哨，控制通往主街的小巷，为斩首队扫清道路！
柳致紧随其后，身体如游鱼般穿过冰冷的豁口。河水瞬间变得更加冰冷刺骨，水压也陡然增大。豁口内是连接护城河与城内沟渠的狭窄水道，弥漫着更浓重的腐臭和淤泥的气息。水道两侧是湿滑长满苔藓的石壁，头顶是黑沉沉的、仿佛压下来的条石拱顶。
控街组的队员已经散开，紧贴着水道两侧的石壁，警惕地向前摸索。水道前方，隐约可见出口处微弱的光亮，那是城内沟渠汇入的地方，也是第一个危险点。
柳致趟着及膝深的冰冷污水，脚步沉稳，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和头顶的黑暗。左肩的伤口被冰冷的污水浸泡着，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感觉到的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复仇的意志像冰封的火焰，在胸腔深处燃烧，压制着一切生理上的痛苦。
突然！
“呃！”前方水道出口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闷哼！紧接着是身体倒地的水花声！
暴露了！
柳致瞳孔猛缩，右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匕首柄上。他身后的敢死队员们也猛地绷紧了身体，眼中闪过恐慌。
“什么人？！”一声厉喝从水道出口处传来，带着被惊扰的怒意和警惕！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迅速向这边逼近！不止一人！火把的光亮在出口处晃动，将湿漉漉的石壁映照得忽明忽暗！
控街组遭遇了巡逻的哨兵！
“动手！封口！”柳致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冰冷得如同审判。
水道出口处瞬间爆发出短促而激烈的搏杀声！金铁交鸣、怒吼、惨叫声被狭窄的空间放大，又被哗哗的水声和雨声掩盖了大半。火光剧烈地晃动，人影在出口处扭曲、纠缠、倒下！
柳致加快了脚步，趟着污水向前冲去！身后的敢死队员紧随其后，脸上交织着恐惧和凶狠。冰冷的杀意在水道中弥漫。
就在柳致即将冲到出口的刹那，头顶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液体倾倒的声音！
哗——！
一股难以形容的、滚烫的、散发着冲天恶臭的深黄色粘稠液体，如同瀑布般从水道顶部的某个泄口倾泻而下！目标正是挤在水道中段的敢死队员！
“金汁！是金汁！！”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划破了水道内短暂的搏杀声！
滚烫的、混杂着粪便、尿液和毒药的恶臭液体兜头浇下！被浇中的敢死队员发出非人的惨嚎，皮肤瞬间被烫得皮开肉绽，冒起阵阵恶臭的青烟！剧烈的痛苦让他们疯狂地扭动、拍打，身体失去平衡栽倒在污水中，发出绝望的扑腾声！
地狱！瞬间降临！
“散开！贴墙！”柳致厉吼，身体猛地向旁边湿滑的石壁贴去！滚烫的金汁擦着他的后背泼入水中，溅起的滚烫水点灼烧着他的皮肤，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惨叫声、哀嚎声、皮肉被腐蚀的滋滋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水道！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被金汁浇中的队员在污水中痛苦翻滚，未被波及的队员惊恐地推搡着想要后退，却被后面涌上来的人堵住！
水道出口处，刚刚解决掉哨兵的控街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火光映照下，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骇然。
头顶泄口处，隐约传来守军得意的狞笑和谩骂声。更多的粘稠液体正在被倾倒下来！
死亡和混乱的漩涡，瞬间将所有人吞噬。冰冷的污水，滚烫的毒汁，绝望的惨嚎，刺鼻的恶臭……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柳致紧贴着湿滑冰冷的石壁，后背被溅射的金汁灼烧着，剧痛和恶臭冲击着他的神经。他深黑的瞳孔在摇晃的火光映照下，缩成了两点寒星。
他右手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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