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朔风,裹挟着塞外沙砾的粗粝与寒意,如无形的铁蹄,踏过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狠狠撞在京畿平原之上。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紫禁城那层层叠叠、威严深重的琉璃瓦顶,便被一阵撕心裂肺的马蹄声和嘶鸣惊破。
“六百里加急——!!北疆军报——!!!”
一骑快马,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熔炉中冲出的煞神,撞破宫禁。马上的骑士,甲胄破碎,肩头深深嵌着一支折断的狼牙箭,鲜血早已浸透半身,凝固成暗黑的硬壳。他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得渗出血珠,全靠一股意志力死死抓着缰绳,冲入承天门。那匹神骏的御马,口鼻喷着浓稠的白沫,冲到太和殿广场前,终于力竭,前腿一软,轰然栽倒,将背上已近油尽灯枯的骑士摔了出去。
骑士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翻滚了几下,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高举起一个沾满血污、用火漆密封的铜筒,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呐喊:“北…北狄…大军…压境!破…破古北口…长城…危…危殆!”话音未落,人已彻底昏死过去。
那染血的铜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惊恐万状的当值太监,颤抖着双手,一层层传递,最终放在了刚刚开始早朝、尚在议论张廷玉绑子投案余波的年轻皇帝赵琰面前。
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还在为张首辅“大义灭亲”是真是假、是悲是壮而唇枪舌剑的文武百官,此刻全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咙,面无人色。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沉重的压力让呼吸都变得困难。北狄!这个沉寂了数年的草原恶狼,竟在帝国中枢因刘瑾案和张允谦案而剧烈动荡、人心浮动之际,悍然撕毁了脆弱的和平!
赵琰的手指触碰到铜筒上冰冷的、黏腻的血迹,心头猛地一缩。他霍然起身,一把抓过铜筒,用力拧开。里面是边关守将、宣大总督杨一清用血写就的绝笔战报!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带着战场硝烟的焦糊味和绝望的气息:
“…十月廿七,北狄王阿速吉亲率控弦之士十五万,裹胁仆从部落数万,于风雪夜突袭古北口!守将周泰贪功冒进,中敌诱敌深入之计,所部五千精锐尽没于野狐岭…敌趁势猛攻,古北口防线摇摇欲坠!末将亲率中军驰援,然敌势浩大,前锋精骑已突破第二道隘口,兵锋直指密云、蓟州!长城沿线多处烽燧被毁,讯息断绝…末将誓与古北口共存亡!然粮秣告罄,箭矢将尽,援兵不至…京师危矣!恳请陛下速发援兵!速发援兵!!”
“啪嗒!”赵琰手中的战报滑落在御案之上,那最后几个“速发援兵”的血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十五万铁骑!长城防线撕裂!兵锋直指京畿!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帝国的心脏,暴露在了草原弯刀的寒芒之下!
“陛下!”兵部尚书孙传庭扑通跪倒,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古北口乃京师北面门户!一旦有失,北狄铁骑旬日可抵京城之下!必须立刻调集京营精锐,驰援蓟镇!同时严令大同、宣府诸镇火速派兵,侧击敌后!迟则…迟则万事休矣!”
“京营?”户部尚书刘宇(刘瑾党羽)立刻出列,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孙尚书,京营拱卫京师,岂能轻动?况京营兵额虽众,然久疏战阵,器械老朽,仓促北上,恐非北狄虎狼之师敌手!再者…”他话锋一转,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御座旁垂手侍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粮饷!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国库空虚,漕运新遭大案,南粮北运受阻,京仓存粮尚不足维持京师一月之需!何来粮草供应数万大军远征?”
“刘宇!你!”孙传庭气得须发皆张,“此乃社稷存亡关头!你竟在此斤斤计较粮饷?若无兵御敌于国门之外,粮再多又有何用?难道等着北狄人杀进京师来抢吗?!”
“孙尚书此言差矣!”刘宇冷笑,“下官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自当精打细算,为国分忧!若无粮草,驱使将士空腹上阵,与驱羊入虎口何异?非但救不了蓟镇,反会动摇京畿根本!此乃取死之道!下官以为,当务之急,应速派使者,携带金帛,与北狄王阿速吉议和!暂缓其兵锋,为调兵遣将、筹措粮饷争取时间!”
“议和?!”一直沉默的首辅张廷玉猛地抬头,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刘尚书!北狄狼子野心,贪得无厌!此刻议和,无异于割肉饲虎!只会助长其气焰!我堂堂大胤,立国百年,纵有艰难,也从未向塞外胡虏低过头!此议,断不可行!陛下!”他转向赵琰,深深一揖,“老臣附议孙尚书,速调京营精兵,驰援蓟镇!同时,严令九边各镇,放弃成见,全力赴援!粮饷之事…老臣愿亲自督责户部,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挤出军粮!再传旨江南,不惜一切代价,打通漕运,火速运粮北上!”
张廷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昨夜丧子之痛犹在心头,此刻国难当头,他必须挺身而出!这不仅关乎国运,也关乎他张家能否在接下来的风暴中存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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