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衡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混着雪泥,沿着冰冷的垛口石砖蜿蜒流下,在灰白的石面上洇开刺目的暗红。他却浑然不觉,视线死死盯在关墙下那片猩红的炼狱。汹涌的人潮正挤过那道用血肉换来的狭窄侧门,哭喊、推搡、绝望的喘息汇成令人窒息的声浪。那个怀抱死婴的妇人眼神空洞地从他视野下方飘过,断腿老兵背上的少年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墨衡的神经。
“墨先生!您的伤!”王栓子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撕扯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
墨衡这才仿佛从冰封中苏醒,刺骨的寒意和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他微微颤抖着抬起右手,掌心皮肉翻卷,被竹筒边缘和冰冷金属镜座硌出的血痕深深刻在皮肉里,边缘还嵌着几粒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晶莹碎屑——那是最后一块备用水晶崩裂的残渣。他轻轻捻起一粒,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直抵心底。
水晶…没了。
他目光移向城楼角落。那架救命的伸缩了望镜散落在地——劈开的竹筒裂着口子,黄铜镜筒歪斜地卡在缝隙里,珍贵的物镜水晶片边缘崩掉了一个小角,沾满了血和泥。一个疯狂念头下的粗糙造物,却成了扭转死局的钥匙。代价,便是这最后的希望。
“雷吼…” 墨衡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不远处的炮位,一片狼藉。扭曲变形的炮管如同巨兽的残骸,沉重地压在碎裂的炮架上,狰狞的裂口从炮膛一直延伸到炮口,边缘翻卷着暗红色的灼痕,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和金属烧熔的气味。几块碎裂的铁片深深嵌入旁边的垛墙,凝固的鲜血在冰冷的石面上画出诡异的图腾。两名炮兵的尸体被简单盖上了破毡,露出的靴子沾满泥雪。幸存的炮长和士兵们木然地站着,脸上黑灰混着泪痕,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堆曾经怒吼的钢铁废墟,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戚光在亲兵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向炮位。他每一步都牵动着左臂的伤口,剧痛让他额角青筋跳动,冷汗浸透了内衫。他推开搀扶,独眼死死盯着那扭曲的炮管,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寒风卷过,吹动他染血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上炮管上那道最深的凹痕——那是张猛用血肉之躯塞入火油绳炸毁狄人攻城锤留下的印记。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与记忆中张猛最后那声咆哮重叠。
“好兄弟…”戚光的声音嘶哑低沉,几乎被风吞没,“你和它…都没辱没‘雷吼’之名。”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城下堆积如山的尸骸,扫过关墙内拥挤混乱、惊魂未定的难民,最后落在那扭曲的炮骸上,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收殓袍泽!清点伤亡!加固城门!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报——!”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上城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禀将军!狄人重骑后撤了!退到五里外扎营!但…但轻骑游弋未散,似乎在重新整队!”
城墙上死寂一片。短暂的狂喜被更深的阴霾取代。重骑后撤,轻骑游弋…这是风暴再临前的短暂喘息。巴图鲁这只草原上的恶狼,被打疼了爪子,只会激起更凶残的报复。所有人都明白,下一次的攻势,将更加酷烈。
戚光深吸一口气,凛冽的空气刺痛肺腑,却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目光如电,扫向城下那片刚刚被“雷吼”最后一击覆盖的区域——陈三毙命的雪堆附近。
“李岩!”
“末将在!”浑身浴血的李岩刚包扎好手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闻声立刻上前,独眼凶光未褪。
“带一队敢死精兵,立刻出城!目标,那个雪堆!”戚光手指如刀,狠狠指向城下,“陈三的尸体,还有他腰间的油布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把他身上所有东西,哪怕是一张碎纸片,都给我带回来!小心狄人轻骑!”他声音斩钉截铁,“那是格物院的叛徒,他身上的东西,可能关乎整个战局!”
“得令!”李岩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厉喝,“玄甲军还能喘气的,跟我来三十个!开侧门!”
沉重的侧门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开启一道仅容两马并行的缝隙。李岩一马当先,三十名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玄甲精骑如同离弦之箭,贴着城墙根,朝着那片染血的雪堆疾冲而去!城头弓弩手立刻张弓搭箭,紧张地警戒着外围游弋的狄人轻骑。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墨衡在王栓子笨拙的包扎下,目光紧紧追随着李岩那支小小的队伍。他看到李岩的战马在遍布尸骸和冻僵人体的雪地里灵巧地腾挪跳跃,玄甲骑士们手中的马刀在晦暗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弧线。远处的狄人轻骑显然发现了这支胆大包天的小队,几支小队唿哨着开始集结包抄。
快!再快一点!墨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岩如同搏命的雪豹,率先冲到雪堆旁。陈三的尸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扑在雪泥里,后背那个被破甲重箭贯穿的创口已经冻得发黑,周围的雪地被染成一片粘稠的暗紫。李岩翻身下马,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抓住陈三冰冷的尸体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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