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院中那只镇守了百二十年的青铜巨龟,在七月流火最毒辣的午时,“咔”地一声轻响,自龟甲正中裂开一道狰狞缝隙。这细微的碎裂声淹没在无边死寂里,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监正周显的心口。他枯槁的手指抚过滚烫的铜锈裂痕,仰头望向那片无一丝杂质的、青白得瘆人的穹窿。没有云,没有风,连往年聒噪得令人心烦的蝉鸣都彻底绝迹,天地间只剩下毒日头炙烤万物的嘶嘶声,如同无形的烙铁烫在每一寸暴露的土地上。
“赤地千里…大旱之兆啊…”他喃喃,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惊惧,声音嘶哑干涩,像两张砂纸在摩擦。手中那卷钦天监历代珍藏的《灾异星图录》被汗水浸透又晒干,边缘已卷曲发脆。上面朱笔圈注的“亢龙有悔,赤焰焚天”谶语,此刻刺目得如同泣血。他想起三日前星象台上那异常耀目的心宿大火星,一颗心沉入冰窟。可恨!那耗费国库重金、由格物院墨衡主持新造的“窥天仪”,明明前夜还运转如常,怎会一夜之间枢轴尽锈、刻度模糊?连一丝预警都未能发出!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留下弯月似的血痕。这绝非天灾,定是**人祸**!他浑浊的目光越过宫墙,投向南方某座深宅大院的方向,牙关紧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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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声的烈焰**
紫禁城的金瓦在这持续月余的酷晒下,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殿宇深处,巨大的冰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内侍们脚步无声,捧着铜盆来回穿梭,接住滴落的冰水,再迅速换上新的,却依旧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燥热。
皇帝赵琰只着素纱中单,立于养心殿西暖阁窗前。窗棂大开,却无一丝凉意流入。他手中紧握着一支银亮精巧之物,那是墨衡第三卷末呈献的“寒暑针”。此刻,细长玻璃管中那道醒目的红线,正死死顶在墨笔标刻的“肆拾柒”刻度之上,再无挪动分毫。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冰凉,却丝毫无法冷却心头的焦灼。
“四十七度…” 他低语,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殿内显得异常清晰。这数字已持续了整整七日。窗外,昔日碧波荡漾的御河,水位线正以触目惊心的速度下降,裸露出大片龟裂、散发着淤泥腥臭的河床。岸边垂柳蔫头耷脑,叶片卷曲焦黄。远处宫苑中精心养护的奇花异草,成片成片地枯萎倒伏,如同被无形的烈火燎过。
“陛下,” 王承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他呈上一份奏报,“顺天府尹急递…京畿三河、通州、良乡诸县,井水十枯其九。田禾…尽槁矣。” 短短几行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赵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在窗外那片刺目的白热里,握着寒暑针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无声的灾难,竟比北疆战场金戈铁马的厮杀更令人窒息。战场有敌人,有方向。而此刻,他面对的敌人是这无情的老天,看不见,摸不着,却步步紧逼,要将这刚刚喘息的帝国拖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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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言暗涌**
京城南郊,通往直隶的官道旁,一处供行商脚夫歇息的简陋茶棚早已空无一人。尘土厚积,棚顶茅草枯脆得仿佛一点火星就能燃尽。几匹骡马拴在枯树下,垂着头,口鼻处泛着肮脏的白沫,肋骨根根分明。
“格物院那群疯子!鼓捣那些铁疙瘩铜管子,挖山断脉,把龙王爷得罪狠啦!” 一个满脸风尘、嘴唇干裂起皮的老行商拍着桌子,粗陶碗里浑浊的泥水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看看!看看这天!百日无雨啊!这是老天爷降罪!降罪给咱大胤了!” 唾沫星子混着尘土飞溅。
他对面一个穿着半旧绸衫、商人模样的汉子,眼神精明地四下扫了扫,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老哥说得在理!我有个表亲在通州衙门当差,亲耳听那些官老爷私下议论…说格物院在玉泉山下搞的那个‘神机’大炉,日夜喷烟吐火,把地底下的水脉龙气都给烤干了!那炉子,就建在龙脉的腰眼子上!这不是作孽是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前工部张阁老,清流领袖啊,为啥被…咳,还不是因为反对这些邪魔歪道?唉,忠臣蒙冤,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咯!”
“嘶——” 周围几个同样被酷热和路途折磨得麻木的旅人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脸上瞬间爬满惊惧和怨愤。一个挑着空担子的农夫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绝望的光:“龙脉…毁了龙脉?!难怪俺们村头那口养活了十几代人的老井,一夜之间就干了底!这是要绝我们的活路啊!天杀的格物院!” 愤怒的咒骂声在死寂燥热的空气中迅速传染开来,像一点火星溅入干透的蓬草。
不远处,一队插着“陈记”号旗、装载着沉重货物的骡车正艰难地挪动。领头的管事陈平抹了一把脸上滚烫的汗水,听着茶棚那边传来的越来越激烈的咒骂,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烦躁地挥了挥鞭子,催促牲口快走。商路就是命脉,如今这鬼天气,水路几近断绝,陆路更是艰难百倍。更可怕的是人心,这些恶毒的流言一旦散开,比烈日更能烧毁一切。他忧心忡忡地望向京城方向,不知东家陈元此刻正面临怎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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