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铁,沉沉压向黄河两岸。南岸屯田卫的营寨里,炊烟带着麦粟的暖香袅袅升起,混着工坊区昼夜不息的炉火红光与叮当锤响,织成一片人间烟火。而北岸,曹操那绵延的壁垒已彻底融入昏沉,化作一道巨大、沉默而狰狞的阴影,横亘在浊浪翻涌的河岸线上,散发着不祥的寒意。
刘基勒马伫立在一道低矮的河堤上,身形凝固如岸边的礁石。身后是渐渐亮起的灯火与归营士卒疲惫却踏实的脚步,身前,却是那道深沟壁垒投下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巨大阴影。他目光如鹰隼,穿透渐浓的夜色,死死钉在对岸那片蠕动的黑暗上。脚下大地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脉动:一种是黄河亘古奔流不息的深沉轰鸣,那是自然的伟力;另一种,则是从身后工坊区传来,经由大地传导而至的、巨大锻锤一次次砸落的沉闷震动——咚!咚!咚!一声声,沉重、稳定、有力,如同一个在铁与火中诞生的巨人,正缓缓舒展筋骨,积蓄着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
这新生的力量,是他刘基真正的壁垒,足以碾碎任何深沟高垒,挫败任何潜藏地底的阴谋!然而,对岸那片沉默的阴影,始终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主公!主公!”马钧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激动,穿透了河风的呜咽。他几乎是奔上河堤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物件,如同捧着稀世的珍宝。那东西在堤下工坊炉火的映照下,泛着粗粝而温润的陶土微光。
刘基闻声回头,目光瞬间被马钧手中之物攫住。那是一个陶罐,形制古拙,腹大如鼓,颈口却骤然收束,窄小得仅容一掌探入。罐口蒙着一层紧绷的、泛着油润光泽的深褐色皮革,边缘用细麻绳死死捆扎在陶颈上,绷得如同战鼓的鼓面。
“成了?”刘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成了!主公请看!”马钧将陶罐又往前送了送,眼中燃烧着创造者独有的、近乎狂热的光芒,“这便是‘听瓮’!属下反复推演古籍残卷,又详询自北岸逃来的流民匠户,终得此物!”
刘基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陶罐粗粝的表面,一股冰凉坚硬的质感瞬间沁入。他仔细摩挲着罐身,感受着那被精心打磨过的、略带弧度的陶壁,以及颈口处收束得干净利落的棱线。这看似粗陋的陶器,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准。
“腹大颈小,取其共鸣聚音之效。”马钧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手指急切地点着罐体,“内壁反复刮磨,光滑如镜,务使声波无滞无碍!最关键在此——”他的指尖重重落在蒙着皮革的罐口,“此乃反复鞣制、去脂去毛的上好羊羔皮,薄而韧,紧而弹!蒙上后,须得绷紧如鼓面,稍有松弛,声便散了!此皮膜,便是大地传音之耳!”
刘基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紧绷的皮面:“原理何在?”
“大地如躯干,声如脉动!”马钧语速飞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无论地下挖掘、脚步移动,抑或金铁碰撞,其声虽微,皆能沿土层传导。若将此瓮半埋于地,令瓮口紧贴地面,声波自土中传来,撞击瓮底陶壁,再于这光滑瓮腹之中反复激荡、汇聚、放大!最终,震动此皮膜!”他屈指在紧绷的羊皮上轻轻一弹,发出“噗”一声轻响,“附耳于皮膜之上,地下数丈乃至十数丈之异响,清晰可辨,如同在耳畔掘土!”
刘基的心猛地一跳。他仿佛瞬间穿透了脚下厚实的土地,看到了那黑暗深处可能正在蠕动的锹镐,听到了泥土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这简陋的陶罐,竟能成为刺破黑暗、照亮深渊的眼睛!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对岸那片在暮色中更显阴森的巨大壁垒:“何处可试?何时可试?”
“属下已勘定数处!”马钧精神大振,语速更快,“靠近河岸,土层坚实干燥,最利传音!且远离我方营寨喧哗,干扰最小!一处便在堤下那片硬土坡,另一处在东面那片废弃的旧河床淤积地!人手物料齐备,属下请命,即刻前往测试其灵敏与方向辨识之能!”
“准!”刘基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金铁交鸣,“所需人手物料,尽可调用!孤要你以最快的速度,给孤一个答案!”他再次望向对岸,眼神锐利得仿佛要撕裂那厚重的阴影,“这大地之下,是否已有蛇鼠在打洞!”
“诺!”马钧深深一躬,声音因这沉甸甸的重任而变得格外凝重。他双手将那寄托着破敌希望的陶罐捧得更紧,如同捧着整个南岸的安全,转身疾步奔下河堤,迅速召集起几名早已等候的精干助手和护卫。一行人带着工具和备用的材料,如同融入暮色的影子,向着选定的、那片暮色沉沉的河岸测试点疾行而去。粗糙的陶罐表面,在昏暗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千钧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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