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的江淮之地,本该是春耕忙碌的时节,寿春城内外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躁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黄土垫道,净水泼洒,却掩不住两侧甲士身上铁锈的腥气和新漆木架的刺鼻味道。临时征调的民夫穿着破烂的葛衣,正手忙脚乱地将粗麻染成的“朱红”布匹悬挂在宫墙与坊门之间。那颜色深浅不一,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道未干的血痕。
“快!手脚麻利些!误了陛下的登基大典,仔细你们的皮!”监工尖利的嗓音在空气中抽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扛着沉重的木柱,脚下踉跄,柱子轰然砸落,扬起一片尘土。鞭影立刻毒蛇般噬咬过去,伴随着压抑的痛哼。老者蜷缩在地,浑浊的眼睛望向宫城深处新搭起的、金漆斑驳的高台,那里正传来阵阵荒腔走板的雅乐排练声。
宫城深处,新漆未干的“仲家”伪帝宫正殿,弥漫着浓重的桐油和劣质香料混合的怪味。袁术身着赶制出来的十二章纹衮服,赤黄相间,针脚粗陋。他对着殿中那面巨大的、磨得不够光亮的铜镜,竭力挺直腰板,试图模仿记忆中雒阳宫阙里汉家天子的威仪。镜中映出的,却是一张因酒色过度而浮肿松弛的脸,眼袋下垂,唯有那强行撑开的眼眸里,燃烧着病态的、近乎癫狂的亢奋。
“陛下…不,主公!”老臣阎象须发皆张,不顾侍卫阻拦,踉跄着扑到阶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称帝之举,实乃取祸之道啊!汉室虽微,天命未绝!曹操挟天子于许都,刘表坐拥荆襄,刘基虎踞中原…此皆豺狼之辈,正愁无隙可乘!主公若登此位,便是授天下以柄,引群雄共伐!请主公三思!收回成命!”他声嘶力竭,额头渗出的鲜血蜿蜒流下,染红了灰白的鬓角。
“放肆!”袁术猛地转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风,脸上因暴怒而扭曲,“朕乃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传国玉玺在手,此非天命所归,更待何时?”他猛地从身旁内侍捧着的锦盒中抓起一方玉玺——正是孙坚殒命后辗转落入他手的传国玉玺。他高高举起,玉质温润,螭钮威严,在殿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而沉重的光泽,仿佛承载着千年的兴衰。“看!此乃受命于天的象征!朕登九五,顺天应人!再有妄言者——”他阴鸷的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斩!”
阎象绝望地闭上眼,任由侍卫粗暴地将他拖出大殿。殿内死寂一片,唯有袁术粗重的喘息和玉玺被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的微响。他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虚幻荣光里,对殿外民夫的哀叹、士兵的怨怼、乃至整个江淮大地在沉重赋税与无度征发下发出的痛苦呻吟,充耳不闻。仲家王朝的根基,从它诞生的第一刻起,便已浸泡在民怨沸腾的泥沼之中。
千里之外的陈留,气氛截然不同。黄河的咆哮声日夜不息,如同大地雄浑的脉搏。南岸,屯田卫的营寨连绵,秩序井然。新翻垦的沃土散发着泥土的腥香,田垄笔直如线,穿着统一褐色短衣的屯田兵们,正熟练地驾驭着套有精铁犁铧的耕牛,翻开沉睡一冬的土地。铁犁入土深而稳,翻起的泥浪油黑发亮。远处工坊区,蒸汽鼓风炉特有的低沉轰鸣隐隐传来,伴随着有节奏的锻打声,那是匠人们正日夜赶制着春耕急需的锄头、镰刀。
郡守府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以牛皮精心鞣制拼接而成的中原舆图,山川河流、城郭关隘皆以不同颜色的矿物颜料细致勾勒。刘基负手立于图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许昌、洛阳、邺城,最终定格在淮河之畔的寿春。他身姿挺拔如青松,一身半旧的玄色深衣,唯有腰间束着一条镶嵌乌钢兽首的皮带,透出几分内敛的锋芒。
“消息确凿?”刘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在安静的密室内回荡。
“千真万确!”负责情报的军司马陈肃躬身回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潜伏寿春的‘灰雀’三日前亲眼目睹伪朝礼官排练仪仗!袁术强征民夫数千,于寿春宫前广场垒土筑台,搜刮民间铜器,熔铸礼器。更有其心腹张勋、桥蕤等人,四处散播谶纬童谣,为僭号造势!其宫室所用‘朱砂’,实乃以劣质赭石混以牲血染就,腥膻刺鼻!城内米价腾贵,民有菜色,怨声载道!”
刘基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猛兽锁定猎物时的专注与决绝。“好一个‘仲家皇帝’!汉室倾颓,烽烟四起,黎民倒悬于水火。他不思匡扶社稷,解民倒悬,竟敢行此悖逆狂狷之事,妄窃神器!”他猛地转身,玄色深衣的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目光灼灼地扫过室内肃立的几位核心人物——沉稳如山的张辽、刚毅似铁的徐晃、眼神中燃烧着战意的年轻将领高顺,以及一身短褐、仿佛刚从工坊烟灰中走出的马钧。
“文远!”刘基的目光首先落在张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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