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破开墨色时,东厢房的窗棂先渗出一缕昏黄。母亲踩着棉鞋摸黑下床,火柴“刺啦”划亮的瞬间,灶膛里的干柴被点着,噼啪爆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她往铝锅里舀井水,铁勺碰着锅底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案板上码好的饺子皮边缘还凝着霜,是前半夜擀好冻在缸里的,此刻正被她一双布满裂口的手,逐个捏进滚水里。
父亲的影子从堂屋晃进厨房,手里端着盛满面糊的陶盆。土灶台上的铁锅早烧得冒热气,他往油锅里撒了把花椒,等香味蹿出来时,便将码好的鱼块裹上面糊,筷子夹着往油里送。“刺啦——”油花迸溅在青灰色的围裙上,炸鱼块的焦香混着花椒味,很快盖过了饺子的麦香。母亲往灶膛里添了块硬柴,火苗“呼”地窜高,映得两人鬓角的白头发发亮:“多炸点丸子,成义那表哥去年捎来的茶叶,还没谢人家呢。”父亲头也不抬,筷子在油锅里翻着金黄的盒叶:“知道,鱼块给他们办公室小年轻,都爱吃这口脆的。”
锅里的饺子浮起又沉下,母亲用竹笊篱轻轻推着,水面泛起奶白的泡沫。东边的窗纸渐渐透出水墨画似的灰白,灶台上的青花碗里,已经码了二十个白胖饺子,旁边铝盆里卧着刚煮好的鸡蛋,壳上还沾着滚烫的水珠。父亲把最后一块炸鱼块捞出来,控油的竹筛子堆得像座小山,油香裹着面香,顺着门缝溜进了成义的房间。
成义是被鼻尖的痒意弄醒的。那香味像长了钩子,先是钻进鼻孔勾出馋虫,接着胃里就“咕噜”叫了一声。他裹着棉被赖在床上,听见厨房传来父亲擦手的动静,还有母亲念叨“鸡蛋得用布包好,别凉了”的声音。炕头的棉袄不知何时被母亲烘在灶边,此刻带着柴火的暖意,他套上衣服推门出去,正看见父亲往竹篮里垫蓝花布,母亲往布上摆饺子盒,竹篮角落还塞着油纸包好的炸货,油渍正慢慢晕开,在纸上洇出金黄的花。
“醒啦?”母亲回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快洗手,饺子刚捞出来,蘸醋吃。”父亲往他手里塞了个热鸡蛋,壳烫得他直搓手,却听见父亲低声说:“到了BJ别总吃外卖,鱼块蒸着吃,丸子煮汤……”晨雾从敞开的院门飘进来,裹着灶火的余温,还有父母鬓角未散的油烟味。竹篮里的饺子还在冒热气,像极了这些年里,每个离家的清晨,总有人在天不亮时,就着一盏孤灯,把牵挂煎炒烹炸,塞进游子的行囊,。
土路上的晨光脚印
瓷碗里的饺子汤还浮着油花,邢成义正用筷子戳破滚烫的鸡蛋壳,忽听得院门外的土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声音混着踢踏的石子响,还有谁压低了嗓子的笑,像一串被惊飞的麻雀,扑棱棱撞碎了清晨的静谧。母亲刚把一摞油纸包塞进竹篮,闻言停了手,围裙上的面粉簌簌落在灶台上:“准是建涛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堂屋的木门“吱呀”被推开道缝。史建涛探着个脑袋先挤进来,藏青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看见成义坐在桌边,咧嘴就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嘿!还躲这儿偷吃呢!”跟在他身后的申晓光蹭着鞋底子进来,棉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高领毛衣,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婶子,俺娘让俺送俩腌鸭蛋来,成义路上吃。”
荣玉东勾着王明哲的脖子晃进来,鞋帮上还沾着露水打湿的泥星。王明哲手里那截槐木棍正“笃笃”敲着墙根,木棍头上缠着圈红布条,是去年耍社火时剩下的:“成义你看,俺刚从柴火垛扒拉出来的,够结实不?路上遇着野狗能防身!”他话音未落,荣宁宁就从人缝里钻出来,棉帽子歪扣在头上,手里的红苹果咬了个月牙印,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别听他瞎掰,俺们在村头就看见你家烟囱冒油星子,准是叔又炸鱼块了!”
廖广辉最后进门,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子往后仰着,故意把胶鞋在门槛上蹭得“滋滋”响。他眼角瞥见灶台上堆成小山的炸货,舌头“啧”了声:“啧啧,叔这手艺,在BJ可吃不着。”一旁的廖怀微缩着脖子跟进来,手里的白面包子还冒着热气,咬了两口的地方沾着韭菜馅,见成义看过来,忙把包子往身后藏:“俺娘今早起蒸的,给你留了俩热乎的。”
晨光是从门缝里溜进来的,先是染黄了史建涛肩头的霜花,又给王明哲手里的木棍镀上金边。成义站起来时,棉鞋踩在青砖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见荣壮壮躲在荣玉东身后,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见他望过来,耳朵“唰”地红了,小声说:“俺奶炒的瓜子,给你装了点。”郭胜利挤在门边,手里提着个竹编小筐,筐里码着十几个青皮核桃:“这是俺家树上的,你到BJ砸着吃。”
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擦碗的布,看着满屋子闹哄哄的孩子,眼角笑出了褶子:“都没吃早饭吧?锅里还有饺子,婶子给你们盛去。”史建涛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俺们就是来送送成义。”说着往成义身边凑,压低了声音:“上回你说BJ有卖游戏机的,等你站稳脚跟,给哥捎个信……”申晓光在一旁捅他胳膊:“扯啥呢,快把那事跟成义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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