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不是要订婚吗?”成义把竹篮放在地上,篮底的油纸被炸鱼块的油浸透,在水泥地上洇出圆形的印记。大姐“哼”了一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父亲脚边:“订啥婚?那男的说话都漏风,还想娶我?”她话音刚落,王大伯就把烟锅在鞋底磕得山响:“你懂个啥!人家在县城有楼!”
“有楼也不嫁!”大姐脖子一梗,像只斗架的公鸡,“昨天媒人一走,她就把红棉袄剪了。”三姐凑到成义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哈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凝成小雾,“剪完还把梳子扔井里了,伯拿笤帚疙瘩追着打,她就喊着要跟二姐去电子厂。”
二姐突然吸了吸鼻子,把发车时刻表往成义手里塞:“你看,十点半去威海的车,俺们跟你顺路,到郑州转车。”成义接过纸,发现边角被捏得发皱,上面用铅笔圈着“电子厂招聘”的小广告,字迹歪歪扭扭。父亲这时已给王大伯递上烟,两人蹲在台阶上,烟锅冒出的青烟缠在一起,在晨雾里散不开。
“那小子是邻村的,长得倒是周正,”父亲用鞋底碾着烟头,“就是听说……”“听说啥?”王大伯猛地抬头,烟灰簌簌落在蓝布褂子上,“听说他打麻将输了二万八!”三姐突然插嘴,说完赶紧捂住嘴,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成义,“俺同桌她姑说的,那男的爹昨天还来俺家借钱填窟窿呢!”
大姐突然蹲下来,把行李箱拉链拉开,从里面掏出个红布包,往成义手里塞:“给,俺娘炒的花生,路上吃。”成义接过布包,触手温热,花生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花椒味。二姐也跟着打开箱子,拿出个油纸包:“这是俺烙的糖饼,比你娘炸的鱼块顶饿。”
成义看着姐妹俩鼻尖上的细汗,又看看王大伯蹲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着闷烟,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车站广播突然响起,催促去济南的旅客检票,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拖着行李箱跑过,轮子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三姐突然抓住成义的手腕,眼睛亮得像晨星:“成义,你去BJ可得好好混,等俺考上大学,咱都去大城市!”
父亲这时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他王大伯,孩子们有主意是好事。”王大伯“嗯”了一声,把烟锅别在腰带上,伸手去拎大姐的行李箱,却被大姐一把抢过:“俺自己来!”箱子在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划痕,像一道未干的泪痕。
成义背着背包,手里提着竹篮和布包,跟着父亲往售票厅走。回头时,看见三姐正踮着脚给大姐整理围巾,二姐在一旁抹眼泪,王大伯则望着远方的麦田,背影佝偻得像棵被风霜打弯的老槐树。车站的晨光穿过薄雾,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面上,一会儿被行人踩碎,一会儿又重新拼合。
父亲在售票窗口排队时,成义把三姐给的红布包打开,花生颗颗饱满,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他想起三姐说要考大学,想起大姐剪碎的红棉袄,想起二姐攥皱的发车时刻表,突然觉得这车站的晨雾里,藏着无数个即将启程的故事,有的带着硝烟味,有的裹着花生香,而每个故事的背后,都有一双望着远方的眼睛,和一颗不肯被土地拴住的心。
广播再次响起,催促去BJ的旅客检票。成义跟着父亲走进检票口,身后传来王大伯的喊声:“成义,到了BJ给家里捎信!”他回头挥了挥手,看见三姐正跳起来朝他比划“加油”的手势,大姐和二姐的红行李箱在晨光中闪着光,像两团跳动的火焰,照亮了车站门口那片被无数脚印踩过的水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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