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被她半推半拉着,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几乎是踉跄着一个低矮的俯冲,也狼狈地挤了进来。脚下被混乱的枯藤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又被洛昭寒用力撑住。
两人一前一后踉跄着扑入了密道内部更浓稠的黑暗和阴冷霉气中。身后的枯藤在失去推力之后立刻窸窸窣窣地摇晃着,试图重新合拢。
密道内部比狭窄的井底开阔了些,虽然依旧只能容两人勉强错身而行,但终于不必大半浸在那刺骨的井水里。
脚下是湿滑布满粘腻苔藓的岩石地面,空气极其浑浊阴冷,带着地底深处常年不见天日的陈腐腥味。
洛昭寒站稳后,立刻松开撑着裴寂的手,掏出火折子重新擦亮。
跳跃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两人身边一小片区域。湿漉漉的岩石墙壁在火光下泛着黑绿色的油光,墙壁上的水珠缓慢凝聚、滴落,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她松了口气,刚想查看裴寂的状况——
“入口。掩盖好。”
裴寂急促沙哑的声音几乎在火光燃起的同时响起。语气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和警觉。他显然记得更重要的事——若就这样大剌剌地敞着入口离开,追踪者轻而易举就能发现这条生路。
洛昭寒瞬间醒悟。自己急昏头了。她猛地点头:“你撑住。”立刻反身欲冲向那洞口。
就在这擦肩而过的瞬间。
她拿着火折子的手为了重新爬回入口处,手臂不可避免地向外摆动。跳跃的火光如同调皮的精灵,毫无预兆地斜斜向上扫过裴寂那张因强忍痛楚而微仰的脸。
光影倏地斜切。
火光的边缘锋锐地掠过他凸起的喉结。
火光如同最利的刻刀,猝不及防地划过了裴寂紧紧闭上的眼帘上方那几寸区域。
那一瞬间,洛昭寒感觉自己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灼了一下。心头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慌乱骤然席卷。
她像被这突如其来的烫目光线灼伤了眼睛,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借着这转身冲向密道入口的片刻,洛昭寒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扑到密道入口处,双手并用,将那些厚重粗糙的枯藤用力拖拽过来,仔细地重新编织掩盖在豁口处。
动作因心绪不宁而显得有些凌乱。碎藤和灰尘簌簌落下,盖满她的肩头和手臂,她都浑然不觉。只想赶紧用这些枯藤,将外面那个冰冷污浊的枯井彻底隔绝。
那点诡异的红……那难以言说的眼神……
入口终于被枯藤堵得七七八八,只留下几处微不足道的缝隙透入极微弱的光线。
洛昭寒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胡乱擦了把脸上沾到的灰尘和碎屑,回身快步走向靠在冰冷岩壁上微的裴寂。
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更差了。眉头锁死,脸颊绯红,额角布满冷汗,身体微微发抖,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快耗尽。
洛昭寒不假思索伸出手臂,语气坚定不容拒绝:“搭着我肩膀。省些力。这路还不知道多远,不能再耽搁了。”
她的手,带着温暖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用扶。”
裴寂的声音猛地再次拔高。那语调尖锐得刺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般的抗拒和斩钉截铁。他的身体也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如同绷紧的弹簧猛地发力。
他竟硬生生将自己那已经濒临极限、虚弱不堪的身体,从紧贴的岩壁上狠狠推开。如同要甩开致命的附骨之疽。
力道之大,推得自己向侧面踉跄了一大步。单脚独立不稳,整个人被自身的重量带着沉重一歪。
撞在另一侧凸起的、生满滑腻苔藓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咳。”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气音,不知是撞的还是体内那翻江倒海的灼痛冲到了喉头。
可下一秒,他就死命用手肘撑住湿滑的岩壁。硬是把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重新拽得笔直。挺直了僵硬如铁板的脊梁。
“我……能自己走。”裴寂急促地喘息着,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肺腑里撕扯出来:
“……你……走前面……”他喘息着,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照亮……便好。”
“照亮……便好”四个字落下,像耗尽了最后一丝维持体面的力气。那双紧锁前方黑暗的眸子深处,除了翻涌的痛苦,还有一点点近乎哀求?
洛昭寒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距离他湿冷的肩头布料不过毫厘之距。她看着他那张脆弱、却又死死绷紧如坚冰的脸。看着那份近乎狼狈的退避和决绝的自持。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猝不及防地在她心底深处漾开层层涟漪——他对她的靠近如此抗拒……
刹那间。洛昭寒脑中灵光一闪。仿佛醍醐灌顶。
是了。
洛昭寒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
她简直恨不得立刻缩回手捂住脸。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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