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高悬,不似天象,倒像是从地底深处投映上来的幽光。它无声地挂在夜幕中央,边缘模糊,仿佛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红绸。本源堂前的灵木杖顶端那滴露珠渗入泥土后,整座宗门的地脉便开始微微震颤,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逐渐苏醒。
沈青芜守在医阁床前,指尖轻搭少年腕脉。他的呼吸依旧微弱,但方才那一句“杖响了”,却如惊雷贯耳。她知道,这不是幻觉——这个昏迷多年的孩子,与灵木杖、与西陆的歪脖树、甚至与那传说中的世界树之间,存在着某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联系。
而此刻,胸前的灵语花种子再度发热,这一次不再是短暂一瞬,而是持续不断地搏动,像一颗微型心脏在回应远方的召唤。
“来了。”她低语。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一震。窗外,原本静谧的山林骤然响起无数枝叶摩擦之声,不是风动,而是树木自身在缓缓扭转方向,根系翻搅土壤,仿佛整片山脉都在调整姿态,朝向某个共同的中心。
沈青芜抱起少年,疾步而出。
夜色中,她的身影掠过青石长阶,穿过寂静回廊,直奔后山禁地——那里是本宗最古老的祭坛所在,据传为初代祖师参悟《神农诀》之地,也是地脉交汇的核心。历代典籍记载,每逢天地失衡、灵气异变,此处便会浮现一道通往“根源之境”的虚门。
今夜,虚门开了。
一道半透明的绿色光柱自山顶冲天而起,贯穿云层,将血月的红晕染成诡异的紫绿交缠之色。光柱之中,隐约可见一棵巨树轮廓缓缓成型,其高不知几万丈,枝干横跨天际,根系深入虚空,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微弱的人形光影,似有无数灵魂在其间低语。
世界树显现了。
沈青芜站在祭坛边缘,寒风吹乱她的发丝,怀中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完全清醒的那种睁眼,而是一种近乎梦游的状态——双瞳泛着淡淡的翠绿色,唇角微微扬起,仿佛正聆听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他们……回来了。”少年喃喃道,“树说,该收网了。”
沈青芜心头剧震:“谁回来了?什么网?”
可少年不再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那棵悬浮于光柱中的巨树。
就在此时,一声悠远的鸣响自地心传来,如同古钟轻叩,又似亿万根须同时震动。紧接着,祭坛中央的土地裂开一道细缝,一截苍老却生机勃勃的树干破土而出,迅速拔高至三丈,表面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纹路——那些并非自然生长的年轮,而是由无数细密线条构成的画面,宛如一幅活着的壁画。
沈青芜走近,凝神细看。
第一幅:一名女子跪于荒原,手中抱着枯萎的幼苗,泪滴落地,瞬间生出嫩芽;
第二幅:战火纷飞,断壁残垣间,一个独臂少年以木杖支撑身体,身后跟着一群伤痕累累的孩童;
第三幅:深海之下,珊瑚丛中浮现出一座沉没的城市,城墙上刻着与灵木杖顶端相同的“百草环印”;
第四幅:雪山之巅,一位白发老者闭目坐化,身体渐渐化作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松……
这些画面不断流转、更替,每一帧都承载着一段失落的历史,一种被遗忘的牺牲,一场无人铭记的救赎。
“这是……人间百态?”沈青芜低声呢喃。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树干表面。
刹那间,意识被拉入一片无边的绿意之中。
她看见自己小时候蜷缩在药田边,因灵根残缺被同门嘲笑;看见李岩在试炼谷独自挥剑千遍,汗水浸透衣衫;看见那位守库长老年轻时为护一件遗器失去右臂;看见更多陌生面孔——战死的医修、自焚封印邪阵的老者、抱着婴儿跳崖的母亲……
万千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识海,不是以影像呈现,而是以感受传递:痛苦、挣扎、绝望,却又夹杂着一丝不肯熄灭的温柔与坚持。
然后,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古老、浩瀚,却不带任何威压:
“青芜满人间,方是平衡道。”
沈青芜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两步,冷汗浸透背脊。
“什么意思?”她喘息着问,“‘青芜’是指我?还是……指这片荒芜中生长的野草?”
树干上的纹路忽然停止变化,所有画面归于一片空白。片刻后,新的图案缓缓浮现——是一片广袤大地,寸草不生,焦黑龟裂。随后,一点绿意自中心萌发,迅速蔓延,直至覆盖整个大陆。而在那绿意最盛之处,站着一个身影,背影熟悉得令人心颤。
是她。
沈青芜。
但她穿着从未见过的长袍,肩披藤蔓编织的披风,脚下踩着流动的根系,头顶悬浮着十二枚旋转的灵语花种子。她的双手张开,掌心向上,承接天地风雨,而她所站之地,万物复苏,死地重生。
接着,画面一转。
黑暗降临。那道身影倒下,身躯碎裂,化作无数种子洒向四方。每一粒种子落地,便长出一棵小树,每棵树下,都有一个人类跪拜、守护、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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