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无意责骂谁,自是不会开口诘宋辞,何况,学堂偷吃和不恭师长比起来,显然是后者更严重些。
他历来是个好性子,笑道:“男子惜才,妇人惜貌,日月不可同天而语。
他虽躲懒,学问有时,你家幼妹贪食,膏脂伤身,怎么,我来谢府为师,问不得她?”
谢承隔着数排桌椅听不清周肇讲了啥,只听见后座突然之间一片大笑。
硬着头皮起身要过来调解已是赶将不及,纤云嚎啕出声。
渟云气道:“你胡说,道法观之,造物均等,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你授未闲闲,言未炎炎,不过间间詹詹,当不得我师傅。”
观子里是这么讲的,天生万物均等,只阴阳世相不同,人当问心不问外物。
老师当然可以责训学生,只那谁谁谁和纤云一块儿吃的,凭什么厚此而薄彼,挑一而不选二。
谢家这么些日子,她是极喜欢纤云的,也喜欢那桌上废掉的纸,尤其喜欢师傅。
谢承冲过来只听见“当不得我师傅”几个字,胸腔有什么东西轰隆隆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忙与周肇行礼躬身道:
“请先生息怒,家中小妹年幼,若有失礼,还请海涵,下学之后,学生定会秉承父母,严加管教。”
周肇这会方敛了笑意,垂睑睨着渟云,“你这般年岁,居然也读庄周,我逗她尔。”
“四妹妹即刻与先生叩首赔罪,先生洪量,必不会严厉责罚于你。”谢承急声劝道。
纤云哭声未休,渟云蓦地站起推开谢承,转身拉了纤云与周肇道:“分明她不喜,如何说是逗。
我才不要,我看你心偏笔难正,眼斜文不端。
崔娘娘说,咱们是来承道解惑听古今的,谁要与你挑肥拣瘦论雌雄。”
又对哭哭啼啼的纤云道:“咱们走。”说罢又推了谢承一掌,这个长兄平日样样称贤称圣,紧要关头连观子里的稻草还不如。
她自拉着纤云穿过桌案人群,行至门口还不忘回头理直气壮喊:“你赔我的纸,我画的好好的”。
谢承脸色如火周身发烫,垂首连连告罪,没看见周肇同样面皮青成铁,不是..他说啥了他?
旁人亦知事态严重,唯恐惹祸上身,纷纷拿书挡脸诵读。
谢予眼睁睁看着长兄没能拦下两个妹妹,吓的扯着谢尹问“今晚咱还有饭吃吗”?
唯襄城县主志得意满收了笔,轻吹纸上墨痕,略转头往门口看去,浑然不觉事大。
门外远远歇着的伴读小厮正在亭子吃茶逗风,遥遥有人奇道:“你们快看,谁伺候的小主家出来了。”
另一人道:“瞎了你的眼睛,是男是女....”话没说完,襄城县主的伴读如遇着黄鼠狼的兔子一般飞窜到近前。
看是谢家两个小娘子,方摸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对着后头追出来的谢承问:“请教小郎,里头是.....”
“不妨,襄城县主还在里间求学。”谢承微躬身,宰相门房官四品,晋王府里使役同样得罪不得。
不过自家的事也十分要紧,不等俩伴读再问,谢承紧走几步追上渟云,呵斥道:“还不快回去与先生...”
话没说完,看见旁边纤云哭的双眼红肿,跺脚甩手一句话翻来覆去念:
“我要寻娘亲,我要寻娘亲。”追过来的谢府几个伴读在她身边同样吓的噤若寒蝉。
谢承语调渐软,与渟云道:“先生只是一时玩笑,你我...”
“有谁笑了吗?”渟云打断道:“他怎不与宋家那贪吃鬼玩笑,我看他吃的还多些。”
她并不生怒,问的心平气和理所当然,一双明眸澄澈无暇,反叫谢承不知如何作答。
辛夷是从外头买来的小丫鬟,最懂察言观色,扯着渟云轻声道:“娘子快别吵了,咱们先遵着上头话吧。”
“我要去寻娘亲。”纤云跺着脚哭闹不肯休。
“今日之事本就是纤云不妥,书墨重地,如何与那宋家小郎吃嚼咽吞。
她二人年岁小就罢了,你为何出言不逊,众人面前冒犯先生,你跟我...”谢承不欲多言,抬手拿住渟云胳膊要将她拉回去。
二人争执,塾房门口有人冒出来,有一就有二,接二连三,显是周肇散了学。
出了这等破事,他倒是不想散,底下也坐不住了。
君子克己,谢承恐担恶名,忙松了渟云手,又作好言劝她回去赔礼道歉。
渟云如何肯依,僵持之间别家小儿特意绕远路过,独襄城县主领着几个女使大咧咧走到此。
也不与渟云说话,笑与谢承道:“倒不知谢大人清廉如斯,一介文臣,府中缺纸,今日回去,我即刻遣人送些,还请莫要嫌弃。”
谢承尴尬无言,襄城县主翘首吩咐底下走,扬袍舞袖颇有些颐指气使。
再看门口周肇手执书卷晃悠踱步走了出来,谢承手往脑门上捏了数下,再不知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不巧近来天子有意改国号,“同和”二字不祥啊,本来是和光同尘,没料到出了太子谋逆,这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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