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昭和宋莲在染房里待了五天，总算试完了所有颜色。
宋莲无不为这染色之神奇而惊叹——
在蓝靛水中染成浅蓝色的布再放进苏木水里稍微一染便得到了天青色，而在蓝靛水中染成深蓝色的布料再用浓苏木水染，却成了葡萄青色。
槐花水里染过的布，再用蓝靛套染，最后放进明矾中，就有了官绿色；莲子壳在水中煮一天，得到的汁液再加入铁砂和皂矾继续煮一晚，就是染深黑色的染液。
看着晾晒杆上随着微风徐徐飘动的五彩布料，宋莲难得升起几分成就感，她这双手，除了拿刀剑，做这等细腻之事，竟也是做得很好的。
“东家巧思。”庄掌柜赞道，看着眼前一排十色布，神情满意又激动，“现下咱们山河坊五方正色和五方间色皆齐全了。”
所谓正色，指的是青、赤、黄、白、黑五种纯色，分别对应木、火、土、金、水，而间色则是正色之间调配出的绿、红、碧、紫、骝黄五种颜色。
礼记云：衣正色，裳间色，非列采不入公门。
五方正色和五方间色乃世间色彩的基本构成。
除了宫中织染署，民间还没有哪家染坊集齐这五方正色和五方间色。
“不过——”庄掌柜的目光落到最后一匹布时顿了顿，转头看向谢云昭，指着那匹布迟疑道：“这颜色怕是不能售出吧？”
谢云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匹葡萄青色的绸布。
葡萄青，虽然有个青字，但却并非青色系，而是一种偏深的紫色，像熟透的葡萄。
大夏律令，紫惟施于朝服，非朝服而用紫者，有禁。
紫色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官服颜色。
除了三品以上的朝官，或者皇帝特许，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皆不许穿紫色衣服。
因此，民间染坊或布庄，基本不曾见到紫色，更不曾有人穿紫，只有绣坊，或能见紫色的绣花，但也是少数。
谢云昭伸手抚了抚这匹葡萄青色的绸布，意味深长道：“以前不能售，现在却未必。”
庄掌柜不解：“为何？”
谢云昭微微一笑，看向他道：“我不久前见过一个人穿紫色的衣裳，那布料是从京城来的。”
她和杨明珠初见时，杨明珠就穿着紫色的裙衫，紫色少见，因此她特意去打听了一番，找到了出售给杨明珠紫色布料的布庄，从布庄掌柜那里得知，这些紫色布匹，都是从京城来的布商手里得来的，不过因为价格昂贵，他并未进购多少，也只卖出去一匹。
谢云昭并未明说，但庄掌柜听懂了。
要说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除了官府衙门，就是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了。
皇帝的心思多变，朝廷的政令也时常在变化，以前不允许的事情，不代表以后也不允许。
朝令夕改并非寥寥，不说先帝时，就是今上，从前也有过诏士庶皆禁止服黄，而后过了几个月，又取消这条禁令的时候。
虽然皇帝并未公开下令解除不可服紫的禁令，但京城天子脚下，进出城门核查要严格得多，这紫色布料能被运出来售卖，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看来风向要变了。”庄掌柜说道，看着谢云昭满眼欣赏。
世上不乏见微知着的人，他们东家年纪虽小，很多时候，却比他们这些老江湖都要敏锐。
谢云昭摇摇头：“这也只是猜测而已，也不一定就会按照我们猜测的发展，万一京城那头又改了主意呢？”
“这颜色可以先少染一些，备着存货，等到有了确切消息再做打算，万一真如我们猜测那样，咱们占得先机，能赚一笔自然好，但若是没按我们想的来，也不至于损失太多。”
庄掌柜点点头，赞同道：“东家思虑周全。”
“东家。”
三人正说着话，店里新招的伙计忽然出现在院子门口，禀道：“于家木器行的管事现下正在前堂，说您要的东西送来了，请您前去验货。”
木器行？
庄掌柜有些惊讶，染坊各类用具不是都已经采购完成了吗？还有什么用具？
谢云昭应声“好”，抬脚去往前堂，宋莲跟着迈步。
庄掌柜心中好奇，见此也忙跟上。
“小心小心。”
“慢点拿，别磕着了，这板子薄得很。”
一行人到了前堂，便见门口一个三十来岁管事模样的人正指挥着马车前几个伙计搬东西。
堂中的桌子上，放着几堆叠起来的方形木板。
每一块木板都很薄，仅只有十几二十张纸叠起来的厚度，其上雕刻有花纹。
“这是什么？”庄掌柜问道，一面伸手拿起一张木板，却见这木板上的花纹竟是镂空的。
木器行的管事听到声音回过身来，目光在谢云昭宋莲和庄掌柜三人身上转了一圈，便朝庄掌柜迎上来，笑着施礼道：“东家，您要的五十张镂空雕花木板都在这儿了，您过过目。”
只要他和自家东家站在一块儿，就总是会被认错，庄掌柜已经习惯了，立刻熟练地将真正的东家引见给木器行的管事，自己则站到一旁。
木器行的管事愣了愣，看着谢云昭眼中闪过惊讶，这么小啊？
脑中念头闪过，人已经向谢云昭赔起礼来：“没想到这么大间铺子的东家竟是位年少有为的小娘子，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小东家勿怪。”
谢云昭自然不会计较这等小事，她走到桌子旁，一张一张验看花版。
每一张木板的花纹都不相同，五十张木板，则有五十种花纹，花草虫鱼鸟，每一类十种花样，皆是她亲手所画。
木板磨得很光滑，还上了蜡，确保不会有毛刺刮坏布料。
花样雕刻得也很用心，和谢云昭送去的图纸几乎是一比一复刻，没有出现瑕疵和差错。
五十张花版看完，谢云昭很爽快地付了尾款，管事喜笑颜开地拿着钱离开。
“东家，这个是做什么用？”庄掌柜忍不住再次问道。
谢云昭没有隐瞒：“这是缬染要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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