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僻静处,一方巨大的青石板被临时充作画案。
苏赢月已将随身携带的画纸铺开,并用镇纸压住四角。而后她一一摆出画笔、颜料、砚台、水盂,放置整齐,就似即将出征的将军陈列他的兵刃一般。
王超站在石板前,双手撑于石面,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透过这张画纸,看到的是他守护了半生的北境山河。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一变。
瞬间从一位略显固执的老将,化身为对北境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活地图。
“自北而起,第一处镇北关。”王超专注回忆,声音低沉而清晰,“但边军士卒皆喜称它为鬼见隘。顾名思义是一处险峻到连鬼魅见了都要发愁、绕道而行的关隘。”
“在两座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漆黑山崖之间,是穿越连绵数里的断魂山脉的唯一通道。”
“隘口是一条长约一里,宽仅数丈的狭窄通道。中段横跨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裂谷常年云雾缭绕,阴风呼啸。连接两岸的是一座木板铺成的古老吊桥。”
“在隘口最高处,依附悬崖建有一座黑头石堡,因形似骷髅,得名鬼头堡。戍卒五人。”
王超为确保赢月能跟上,语速放得缓慢。
“在两侧悬崖的腰眼部位,利用天然洞穴,开凿了数层隐秘暗垒。常驻精锐弩手,常备射程极远的神臂弩和火箭。这些暗垒是鬼见隘真正的杀手锏。”他补充着细节。
苏赢月屏息凝神,手执一支小巧的狼毫笔,蘸取淡墨,手腕悬空,落笔果断。只见笔下线条流畅而精准,寥寥数笔,陡峭的崖壁、骷髅似的石堡便已具雏形。
她并不急于渲染,而是先用极细的线条勾勒出整体的山川骨架,手法稳健,丝毫不像闺阁女子画花鸟之技,倒似经验老道的山水画师。
沈镜夷站在一旁,静默观看,生怕打扰了这至关重要的“绘制”。
他还时不时抬头,看向守在路边放哨的张悬黎和蒋止戈,密切关注着周围动静。
“鬼见隘往西二十里,是落日原。”王超继续口述,“此地名为原,但实为一片缓坡丘陵,视野开阔,但坡后密林丛生,可藏千军。一条名为饮马河的河流在坡前蜿蜒而过,水浅可涉。”
王超抬眼向远方看去,似是望向那远在北境的落日原,“每当黄昏,落日原就展现出最震撼人心的一面。红色的太阳,将整个落日原染成一片血色,云彩也似被点燃,呈现出紫红交错的瑰丽色彩,甚是壮美。”
闻言,苏赢月笔停一瞬,也抬眼看向远方,想象、向往着那种长河落日圆之景。
片刻后,她才继续依据王超的描述,精确地标注出距离、地形特征。
她时而用侧锋皴擦出山石的质感,时而用中锋勾勒水流的走向。并对王超提到的关键地点,如石堡、烽燧、溪流,她都用特定的符号清晰标注。
时间悄然流逝,只有画笔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和王超沉稳的叙述声。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苏赢月专注的侧脸上。
大约一个时辰后,整幅北境地貌图的骨架已然成形。
山川、平原、河流、关隘、城池,尽数跃然纸上,虽未着色,但已透着一股大气磅礴,仿佛能听到山风的怒吼,感受到金戈铁马般的肃杀之气。
“接下来,是布防细节。”王超的声音更加凝重,他目光在沈镜夷和苏赢月身上扫视一圈,缓缓道:“此乃绝密,出我之口,入尔等之耳,绝不可外泄。”
苏赢月和沈镜夷同时颔首。
“落日原缓坡之后,密林之中,隐有弓弩营一处,伏兵三百,皆备强弓硬弩,火箭千支。此为御敌第一道暗卡。”
苏赢月闻言,笔尖微顿,看向沈镜夷。
沈镜夷微微颔首。
苏赢月会意,在落日原的密林处,并未标注任何伏兵记号,反而在图纸边缘的注解中,用极细的笔触写下:“林深路险,巡查不易。”
王超并未察觉这小动作,继续道:“落日原再往南十五里,便是埋瓮谷。”
提到此地,他语气加重,“此乃咽喉要道,两山夹峙,谷深路窄,仅容三马并行。此乃诱敌深入,关门打狗之地。
“谷口筑有石堡一座,常驻精兵两百,配备滚木礌石、火油若干。谷口两侧山腰,各有暗堡三处,每堡藏兵五十,可交叉火力封锁谷道。”
埋瓮谷?沈镜夷眸中精光一闪。
他向前一步,低声道:“世伯,此处暗堡,可否‘减’去?在图上不予体现,只留谷口石堡,标注为常备兵力。”
王超猛地抬头,瞪向沈镜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埋瓮谷乃重中之重,暗堡乃杀手锏!岂能虚报?”
顾清风目光沉静,与之对视:“世伯,你忘了,此图不是呈给官家,是为诱辽贼所作,故必不能将埋瓮谷之情如实标注。
“要让他们以为此处虽有险隘,但守备并非无懈可击,诱其由此进军。届时,隐藏的暗堡方能发挥奇效,关门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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