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雨中的信号
世界继续运转。
仿佛一场高烧退去,只留下虚弱的躯壳和模糊的记忆。天空不再有冰冷的几何图案,电子设备不再被强制切入绝望的频道。地底那有节奏的、非自然的震动,在某一个时刻,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如同一个运行了太久的巨大引擎,终于完成了它的校准周期,陷入了沉寂。
全球范围内,那些震源深度精确一致、震波模式高度相似的轻微地震,也一并消失了。地质专家们在新闻里用平淡的语气宣布,异常的地壳活动期已经结束,一切回归正常。人们听着,麻木地点头,然后将注意力转向物价、天气和明星绯闻。恐慌被刻意遗忘,如同沙滩上被潮水抹平的足迹。
生活,披着“正常”的外衣,稳步前行。
我的按摩院还在。只是,“夜璃”这个名字,似乎不再带有任何特殊的意味。我依然是那个盲人按摩师,手法娴熟,能精准地找到客人肌肉深处的结节,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将其化解。客人们称赞我技术好,说我指尖有温度,能让人放松。
但再也没有人会说,我的提醒“很准”。
王会计依然会来,抱怨他久坐的腰酸。我的指尖按在他熟悉的劳损点上,触感清晰,肌理分明。但那种伴随锐痛、闪现未来碎片的感觉,彻底消失了。如同被拔掉了电源的屏幕,只剩一片空洞的黑暗。我只是一个感知比较敏锐的按摩师,仅此而已。当他某天再次扭伤手腕,他只会认为是自己不小心,不会再联想到我那句模糊的提醒。
有时,在深沉的睡眠中,我会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无垠的、由无数微弱感知构成的海洋里。我能“听”到城市管道中水流的呜咽,能“感觉”到远处建筑在风中的轻微摇摆,甚至能“触摸”到某个陌生人指尖传来的、转瞬即逝的焦虑。但那不是我主动的探知,而是这些感觉如同浮尘,自然飘落到我这片趋于“空无”的意识背景板上。我不再去捕捉,不再去解读,只是任由它们流过。
我成了一个很好的容器,盛放着世界的细微声响,却不再拥有属于自己的、强烈的回音。
社区中心投入使用后,很受欢迎。老人们在那里下棋,孩子们在假期参加活动班,主妇们偶尔举办插花讲座。它坚固,实用,采光良好,每个人都觉得待在里面很舒服。没有人知道,那些让空间异常和谐的“隐藏结构”,源于一个建筑工人近乎本能的防御偏执。
墨焰…他还在工地上。他成了一个沉默寡言、但技术扎实的老师傅。新的建筑工程师很年轻,戴着金丝眼镜,严格遵循着国家标准和计算机构出的图纸,不允许有任何“想当然”的修改。预制模块整齐划一,像积木一样被迅速搭建起来,效率极高。
只是,偶尔,在检查某个梁柱节点,或者审视一面承重墙时,墨焰会无意识地停下脚步,眉头微蹙。他会伸出手,抚摸那冰冷光滑的水泥表面,心里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捕捉的念头:“这里…好像应该…更坚固一点?”
这念头毫无来由,转瞬即逝。他会摇摇头,把这归咎于老工人的经验主义,或者仅仅是年纪大了产生的错觉。然后,他便继续按照图纸,一丝不苟地完成他的工作。他不再画那些奇怪的符号,不再感知地底的脉搏。他只是一个优秀的建筑工人,墨焰。
阿痒…我“听”不到她的消息了。也许她离开了这座城市,也许她找到了新的营生。街头有了新的流行歌曲,旋律简单,歌词直白,在商铺的音箱里反复播放,年轻人们跟着哼唱。
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比如像现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
雨水敲打着按摩院的窗玻璃,发出细密而持续的沙沙声。街上的行人匆匆,雨伞组成流动的花朵。世界被笼罩在一片潮湿而温柔的灰蒙蒙里。
就在这雨声的间歇,或者说,是雨声编织出的寂静里,偶尔,会有一丝极其飘渺、几乎被完全淹没的旋律,顺着潮湿的空气,悄然钻进某些毫无防备的耳朵。
它不属于任何一首流行歌,甚至不成调式。它像是一段被遗忘的梦呓,一个来自遥远之地的回声。
一个刚刚下班、撑着伞在公交站等车的年轻白领,正准备戴上耳机隔绝雨声,动作却突然顿住。她微微侧头,试图捕捉那瞬间掠过耳畔的、模糊的音符。是什么歌?好像…有点熟悉?心里莫名地空跳了一拍,泛起一丝无来由的、淡淡的忧伤,却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温暖。但那感觉太快,太微弱,如同水滴落入池塘,涟漪尚未荡开就已平息。她甩甩头,大概是太累了,出现了幻听。于是,她戴上了耳机,强劲的电子乐瞬间淹没了那雨中的微响。
一个坐在社区中心窗边看雨的老人,迷迷糊糊快要睡着。那模糊的旋律像一缕蛛丝,轻轻拂过他的意识。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抓住。只是觉得,这雨声,今天听起来…似乎不那么单调了。然后,他脑袋一沉,继续打他的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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