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称拿着这五钱银子,心想这点钱怎么够走这么远的路呢?他琢磨出一个办法,用银子买了些纸笔,一路上靠卖字为生。马德称的字和文章都写得极好,无奈时运不济,没人赏识。他的字只能卖给村里的店家、路边的客栈,人家买去也只是胡乱糊墙,这些人哪里懂得什么好坏,根本不肯出高价。马德称只能有一顿没一顿地饿着肚子,半饥半饱地勉强捱到了北京城里,找了家饭店住下。他向店主人借了一本缙绅录翻看,发现里面有两位和父亲交情深厚的年伯,一个是兵部的尤侍郎,一个是光禄寺的曹卿。马德称立刻写好名帖,先去拜访曹光禄。曹光禄见他衣衫褴褛,心里就很不高兴,又听说他是王振的仇家,更是不敢收留,只送了一点微薄的路费,就把他打发走了。马德称又去拜见尤侍郎,这位尤侍郎也是个没情义的人,自己没送他一分钱,只写了一封推荐信,把他举荐给边塞的陆总兵。店主人见他有这封推荐信,料定他能有出头之日,就借给他五两银子当盘缠。谁知道当时正值北方的瓦剌部首领也先率军入侵,大肆掠夺百姓的牲畜和人口,陆总兵打了败仗,被押解到京城问罪,连带着尤侍郎也被罢官了。马德称在边塞滞留了三四个月,还是没找到出路,只好又回到京城的旅店。店主人借出去的五两银子打了水漂,没地方讨要,马德称还欠了不少房租饭钱,店主人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不好直接把他赶走。
店主人琢磨出一个主意,前面胡同里有个刘千户,他的儿子八岁了,想找个南方来的先生教书,店主人就把马德称举荐了过去。刘千户大喜,和马德称谈好一年二十两银子的束修。店主人先支取了一季度的束修,抵扣了马德称欠自己的钱。刘千户还算尽地主之谊,送了马德称一套新衣服,把他接到家里开课。从此马德称总算能吃饱饭了,教书之余,他还重新温习经史典籍,整理自己的文章。可安稳日子刚过了三个月,刘千户的儿子就出了天花,太医开的药都不管用,十二天后就夭折了。刘千户只有这一个儿子,正在悲痛万分的时候,有刻薄的小人在他耳边挑拨:“这个马德称就是个招灾惹祸的太岁,是耗损福气的鹤神,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遭殃。赵指挥请了他,粮船就出事了;尤侍郎举荐了他,官职就丢了。他就是个不吉利的秀才,不该和他亲近。”刘千户不想想儿子的生死是命中注定,反而抱怨是马德称连累了自己。这话很快就传开了,从此京城里的人都叫他“钝秀才”。凡是钝秀才从街上走过,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如果早上出门遇到了钝秀才,那一天肯定倒霉透顶:做买卖的会亏本,找人的会扑空,打官司的会败诉,讨债的要么吵架要么动手,就连小孩子上学,也会被先生打手心。因为这些缘故,人们都把他当成妖魔鬼怪一样看待,要是狭路相逢,每个人都会朝他吐口唾沫,念叨几句吉利话才敢走。可怜马德称本是官宦世家的子弟,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如今时运不济,弄得整天没饭吃,夜里没地方住。
当时有个浙江来的吴监生,性格十分耿直,听说了钝秀才的名声,不相信真有这么邪门的事,特地找上门去和他相见,还把他请到自己的住处,和他探讨学问,很有招待他的意思。谁知马德称的坐席还没坐热,吴监生就收到家书,说家中的老父亲病故了,吴监生急忙告辞离去,临走前把马德称举荐给了同乡的吕鸿胪。吕鸿胪把马德称请到家里,准备了丰盛的酒菜招待他,马德称刚拿起筷子,忽然厨房里起了大火,全家人都惊慌失措地逃命。马德称因为肚子饿,跑得慢了几步,被地方官当成纵火犯抓了起来,押到官府。不由他分说,就被关进了牢房。幸好吕鸿胪是个讲道理的人,花钱上下打点,才免去了他戴枷受刑的责罚。经过这件事,钝秀才的名声更响了,再也没人敢收留他,他只好继续靠卖字为生,常常帮裱糊店写寿轴,每逢过年就帮人写春联。
到了夜里,马德称常常在祖师庙、关圣庙、五显庙这些地方凑合一晚,有时候帮庙里的道人代写祈福的疏文,赚几文钱勉强维持生计。
话说另一边,黄病鬼黄胜自从马德称离开后,起初还怕他回乡找麻烦,后来听说本省学政把马德称革去了秀才功名,马德称也没回家,又有人传信说他跟着赵指挥的粮船去了北京,半路上黄河决堤,船早就沉了,人也淹死了。黄胜这下彻底放下心来,天天逼着妹妹黄六媖改嫁。可六媖发誓要守节,宁死也不另嫁他人。
到了天顺晚年的乡试,黄胜靠着贿赂考官,买了个举人功名。乡里人见他中了举,便纷纷上门巴结,差点把他家门槛踏破。大家听说六媖年纪不小还没嫁人,来提亲的人更是天天不离门,可六媖死活不答应,黄胜也拿她没办法。这年冬天,黄胜收拾行李去北京参加会试。
马德称看到乡试榜单,知道黄胜得意中举,肯定会去京城,想起过去的仇怨,实在羞于和他见面,就提前离开京城躲了起来。谁知道黄胜根本不是真心想要求取功名的人,要是这举人功名是他凭真才实学考来的,倒还说得过去,他也不至于得意忘形。可这功名是花钱买来的,一个小人占了君子的位置,他不由得手舞足蹈,高兴得忘乎所以。他又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张官府凭证,靠着驿站的车马一路耀武扬威地到了北京,找了个豪华的住处。他也不温习经史典籍,整天在花街柳巷里鬼混,去妓院寻欢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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