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乐极生悲”,黄胜很快就染上了一身梅毒。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拿了一百两银子送给太医,只求能快点治好。太医给他用了含汞的猛药,没几天他身上的疮口就看着光鲜了,他就草草应付完考试回了家。可没过半年,梅毒发作,怎么治都治不好,最后一命呜呼了。黄胜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儿子,同族的人都跑来争抢他的家产。他的妻子王氏没什么主见,全靠六媖一个人里外张罗:对内料理黄胜的丧事,对外应付前来争抢家产的族人,还按照族谱选了个侄子来继承香火,众人都心悦诚服,没什么话说。六媖自己也分到了一份家产,足足有几千两银子。
六媖想起马德称坐船沉没的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就花了不少路费,派人到各处打听他的下落。有人从北京回来,说马德称根本没死,只是在京城过得穷困潦倒,京城里的人都叫他“钝秀才”。六媖真是个女中豪杰,很有决断,她收拾好金银财物,带着丫鬟仆人,雇了船,直接去北京寻找丈夫。
一番打听后,六媖得知马德称正在真定府龙兴寺的大悲阁抄写《法华经》。她就拿出一百两银子、几套新衣服,又亲笔写了一封信,封好后,派老家人王安送去,接马德称来京城。六媖吩咐王安:“我现在就准备给马相公捐钱,让他进国子监读书,你赶紧接他过来,别耽误了他参加科举考试。”
王安到了龙兴寺,先去拜见长老,问:“福建的马相公在哪里?”长老说:“我们这里只有一个‘钝秀才’,没有什么马相公。”王安忙说:“就是他,麻烦您带我去见见。”和尚带着他来到大悲阁下,指着旁边桌子前正在写经的人说:“那个正在写经的,不就是钝秀才吗?”
王安在家时见过马德称好几次,如今马德称虽然衣衫破烂,但王安怎么会不认得?他一见马德称,就跪下磕头。马德称正处在穷困潦倒的境地,没想到会有人来拜访自己,一时没认出王安,连忙扶他起来,问道:“你是谁啊?”王安说:“小人是将乐县黄家的,奉我家小姐的命令,特地来接相公您。我家小姐有书信给您。”马德称就问:“你家小姐嫁给谁了?”王安回答:“我家小姐一直守着和您的约定,发誓不改嫁。后来我家老爷去世了,小姐亲自到京城来找您,打算给您捐钱进国子监读书,还请相公您尽快定下启程的日子。”
马德称这才拆开信来看,里面原来是一首诗,诗是这么写的:“何事萧郎恋远游?应知乌帽未笼头。图南自有风云便,且整双箫集凤楼。”
马德称看完诗,微微笑了笑。王安献上带来的衣服和银子,又问他什么时候动身去京城。马德称说:“你家小姐的一番盛情,我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我早就说过:‘若要洞房花烛夜,必须金榜挂名时。’以前因为家里穷,荒废了好长时间的学业。现在幸好有了些钱,可以供我读书度日,等明年乡试考中了,我才敢去见你家小姐。”
王安不敢逼迫他,就求他写一封回信。马德称拿起抄写经书剩下的一张蚕丝纸,写了四句诗作为回复:“逐逐风尘已厌游,好音刚喜见伻头。嫦娥夙有攀花约,莫遣箫声出凤楼。”
马德称封好回信,交给王安。王安连夜赶回京城,把信交给了六媖小姐。六媖看完诗,不由得连连叹息。
这一年,恰逢天顺皇帝遭遇“土木堡之变”被俘虏,皇太后暂时让郕王朱祁钰代理朝政,改年号为景泰。朝廷把奸宦王振全家抄了,凡是当初因为弹劾王振而受牵连的官员,都官复原职,还得到了提拔和赏赐。
六媖在京城的住处听到这个消息,又派王安去龙兴寺给马德称报信。这时的马德称虽然还借住在寺庙里,但书桌上摆满了书籍,穿的是新衣服,吃的是可口的饭菜,早就不像以前那样穷困了。寺庙里的和尚们都知道他是马公子、马相公,没有一个不敬重他的。这一年马德称正好三十二岁,时来运转,正应验了当年张铁口先生给他算的命。可见: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马德称正在寺里温习功课,收到王安带来的消息后,就收拾好行李,辞别长老,前往京城,找了个住处安顿下来。六媖派了两个家僮去伺候他,日常的吃穿用度,也源源不断地送过去。马德称写了一道奏章,陈述先父马万群当年因为直言进谏而获罪的经过,一方面请求朝廷为父亲平反昭雪,另一方面请求恢复自己的秀才功名。皇帝看了奏章后,下旨恢复了马万群原来的官职,还给他加升三级;马德称不仅恢复了秀才功名,还被补为廪生,官府也把当初抄没的田产房产,都追回来还给了他。
马德称派家僮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六媖。六媖又派王安送了银子到马德称的住处,让他捐钱进国子监读书。第二年春天,马德称在国子监的考试中考了第一名;到了秋天的乡试,他又考中了举人第一名。马德称就在自己的住处摆下喜酒,和六媖成了亲。转年春天的会试,他考中了第十名会魁,殿试后被选为二甲进士,又被选为庶吉士。后来马德称上书请求回乡祭祖,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
马德称和六媖夫妻二人穿着锦绣官服,风风光光地回到家乡。当地的府县官员都出城迎接。以前被官府抄没的田宅,马德称都用官价赎了回来,官府造册交割,分毫不差。那些往年疏远他的亲戚朋友,如今都争先恐后地来巴结他,门庭若市。只有顾祥一个人觉得羞愧,搬到别的郡去了。
当年给马德称算命的张铁口先生还活着,听说马德称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特地来登门祝贺。马德称送给了他丰厚的礼物,让他回去了。后来马德称一路高升,一直做到礼部、兵部、刑部三部的尚书,六媖也被封为一品夫人。他们生了两个儿子,都考中了进士,家族世代为官,绵延不绝。
直到现在,延平府的人说起那些科举落榜的读书人,还会用“钝秀才”来作比喻。后人有诗感叹这件事:
十年落魄少知音,一日风云得称心;
秋菊春桃时各有,何须海底去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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