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覆在草叶上,像细小的银鳞。
官道两侧的柳影尚青,远山的轮廓在薄雾里起伏,仿佛一具伏着的巨兽,静候谁去惊醒。并州军的行列自北而来,旗影如潮,刀鞘与马镫不时轻磕出清脆的金声。
重整后的队伍没有喧嚣——每一步,都像在把散乱的命运钉进一条新的轨道。
狼旗在队前高举。旗心绣着的血色画戟,在日光里一点点发亮,像一根划进白昼的凛冽弧线。
陷阵营行在左,甲面黝黑,刀缝入鞘的角度整齐得像一排刻度;张辽亲率的狼骑走右,马匹披着简易的皮革护具,鬃毛经火烟熏过,颜色深沉,骑士们的眼神像冬夜冻透的井水,静、且深。
探马如一缕风,箭一般掠回前锋,翻身跪在马颈旁向上报:“前三里,沁水隘口被封,西凉军建了简阵。为首将旗‘华’字醒目。其人自称奉命清剿匪患,恭迎温侯过关——”
探马抬眼,眼里的寒光一闪,“阵形却横置路口,侧翼藏弩,后列潜伏轻装骑,伏意甚明。”
此言一出,军中轻轻地起了一阵马鼻喷气的声浪,像草岭下暗涌的风。
吕布策马立于阵前。马不名贵,却筋骨匀称,黑鬃披肩,吐息时胸腔起伏如铁。
他打量了一眼南面那道被薄雾罩住的隘口,嘴角淡淡勾起,却不是笑,像把一条线在心里拉紧。
他身侧,陈宫又一次向前一步,低声道:“公,华雄是董卓所倚重的健将之一,此番不必硬撼。其人敢来设阵,背后必有李儒授意。李儒喜以二义攻心——一以‘名’,二以‘利’。若我军一激而上,他反以此呈功,以西凉军‘护道’为名,‘试兵’为实。此局,不可深逐。”
“不可深逐?”吕布回首,眼神在陈宫脸上停了一瞬,转而望向狼旗——旗杆微微弯着,像在风里藏锋。他忽然轻笑了一声:“公台觉得,他以为我们是蛇?”
陈宫一怔。吕布把缰绳攥紧,又慢慢松开:“蛇遇棍则盘,狼逢猎则咬。李儒想用机巧盘剥我兵锋,我便叫他看看——狼,是如何捕食。”
他并不大声,却像是把话扔在了石面上,四围的空气因此短促地一沉。张辽的眼里亮了一下,向前取令:“末将当为利齿。”
吕布颔首,抬手点开战图,指尖在沙盘上轻轻一点,嗓音如铁:“高顺,陷阵营为铁砧,正面受其锐。张辽,狼骑为铁锤,自右侧山脚迂回,先破其弩手,再掠其骑尾。中军随我,拔旗而立,稳压阵眼。三刻内,打穿。”
“遵令!”
高顺应声,甲片相击,一缕沉而短的声响仿佛在所有人的心口同时落下。
他回身行过本部士卒,目光如刀,最终停在队列末尾——那里,十名新选入营的悍卒正忍着疼,袖口卷到臂弯,臂上新烙的狼头烙印尚未褪红,血迹沿着纹路渗出,像是将热与痛烙进骨髓。
这是昨夜入营的仪式,每个人都在那一刻知道,什么叫“陷阵死战”。有悍卒瞥见高顺,抬起沾血的臂,牙关一紧——不言,却像把誓言按在心口。
“张文远。”吕布又唤。
张辽缰绳一拨,马头斜出半步,身如松立。
“今日给你一个开刃的机会,”吕布道,“但记住,狼群之利,不在个勇,而在咬合。甭逞一时之快,错了节拍。”
张辽双拳抱胸,笑意被压成一道细光:“明白。”
他笑,是那种在刀尖上磨出来的笑,锋面向内,光藏在缝里。
军号起。陷阵营如一块黑铁,稳稳压向隘口。西凉军的旗帜在谷风里鼓起——“华”字猎猎,弩阵在左翼微微抬升,一股冷硬的气息随之倏然逼近。
高顺抬刀,第一排沉肩,足跟牢扎,第二排斜前半步,刀锋齐出,队列像摆在砧案上的骨节分明的脊椎,一寸寸,硬顶着对面呼啸而来的冲击。
第一波弩矢破空而至。
高顺左臂一横,宽刃刀背在臂外,利声当的一响,箭折作两截,半截旋飞出去,钉在旁边士卒的肩甲上,擦出一条白痕。那士卒却连眼都未眨一下,只把被震得往下一寸的肩扣重新抵上去。弩矢雨落在阵面上,像一阵狠砸的冰雹——但阵面不乱。三息之后,陷阵营的步伐仍旧稳如山。
“好砧。”吕布低低吐气,目光不动。
与此同时,张辽的狼骑已在右侧山脚蛇行掠过。山脚是片乱石地,灌木丛生,掩与露之间,马蹄起落几乎没有声息——每一次离地,都像踩在一根预先画好的线条上。
张辽举鞭向空,只一压,百骑如虹,斜斩进弩手的侧缘。
第一排狼骑短矛齐挑,弩手手弩未及再上弦,已被连人带弩拨翻在地。第二排紧随而入,刀背扫颈,弩弦声骤然稀落,空中剩下的,只是马喘与刃风。
华雄在后阵拨马而出。此人虎躯阔面,髭须如刷,眉骨下的眼睛像浸了醋的钢珠。
他并未慌,反而狞笑,抬手一挥,后列轻骑忽地分作两股,一股如左右钩般绕去,欲断张辽的后路,一股则直刺陷阵营与中军的缝隙——这一手,正是“以疾破缚”,欲拆并州军的咬合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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