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都护退得漂亮。”陈宫看向吕布,“主公?”
吕布这才上前一步,靴跟在白沙上敲出一声短促的响。他先向王司徒一拱,复向太常令一礼,然后方缓缓转向李儒:“李都护之策,听来如春雨,如玉簪插鬓,温润而不刺。只是我有两问。”
“请。”李儒含笑。
“一问:若我受‘执金吾’,所执者何‘金’?‘金’是汉家金,还是相国家之金?”吕布目光淡淡,像看穿了白沙下的一条细蛇。
“汉也相也,今在一体。”李儒答得不慢,“相国拥天子以令诸侯,诸侯若不从,谁担天下之乱?温侯执金吾,执的是‘秩序’二字。”
“二问:若我不受,李都护便要杀我之‘疑’么?”吕布笑了笑,“捧也罢,杀也罢,终究是你说。我既冠在头上,刀在心上,有些事不劳旁人。”
此言一出,白沙上几位年轻武官忍不住侧目——有人在心里暗暗竖起了拇指。陈宫低头,笛尾轻轻一弹,像在共鸣。
李儒眸光微黯,随即又亮起来:“温侯言快。受与不受,在君一念。然今日会礼,不止相国令,尚有诏书在此。”
他一挥手,自相国轿侧走出两名侍从,捧着黄绫。
太常令变色,急上一步要接,李儒却笑:“太常勿急。此诏出自德阳殿,乃陛下亲笔,言‘温侯勇盖世,忠可托’,特召入金门,赐环佩,命为执金吾,兼统都司,使“外清暴乱,内肃宫闱”。诏既行,礼亦毕。诸公,以礼受诏如何?”
“以礼受诏!”白沙上齐声,礼官们如释重负。
王司徒的指尖在袖中再一次扣紧——李儒将“相国令”拔去,换成“天子诏”,把刀由粗斧换成绫帕,缠得更紧。你拒“相国”,可拒;你拒“天子”,便是逆。
吕布胸口那枚木簪轻轻一颤,像有一丝细热透过皮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指腹正无意识地按着那处——貂蝉昨夜的眼波仿佛仍在簪尾上流动。
逆命龙瞳在眼底悄然张开,他看见一条又一条气运之线自白沙四方延展:一条通往金门,光明直白,却覆着薄薄的油,滑而易坠;一条绕过宫城,入市井,暗而曲折,却有几个火点隐隐燃着,像是民望与侠名。
“温侯。”陈宫低声,只有他一人能听见,“受之。”
“我知道。”吕布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他抬手,解下朝服上的束带,单膝前跪,沉声道:“臣吕布,受诏。”
黄绫展开,诏语如练,礼官唱读,声穿过白沙,穿过太常署的门梁,穿入清晨尚未完全苏醒的洛阳城。
许多未得朝权的中下官员站在外围,伸长了脖颈,看着那个黑衣武人单膝跪地的身影。有人悄声说:“汉室有救矣。”有人却只冷笑:“相国多了一条锁链。”
“赐佩。”李儒的声线适时抬高,“赐金吾环,赐戍楼之箭,赐殿底之虎符半对,另一半在相国处。金门出入,禁中巡防,皆听金吾令。此礼,礼成!”
“礼成——”礼官们应和,整齐的声浪里,有人为之心动,有人心寒。
吕布起身,手中环佩在袖底轻轻一碰,发出含金的清响。
陈宫与张辽上前,与他并肩往太常署之外行去。走过白沙边,他忽地驻足,回首看了一眼王司徒。王司徒与他目光相接,仅以极微的点头回之。
“会局于礼,局外见人。”陈宫低声道,“入金门之后,别让人把你的刀也收了。”
“收不得。”吕布的声音更低,“刀在心里。”
——
德阳殿外的金门巍巍,门钉列列,红漆在晨光里像新凝的血。
穿过金门,天子的内廷在前,层层殿宇像叠起的山,檐角与兽吻无声俯瞰,仿佛每一只瓦兽都在咬着某人的名字。
金吾卫已列在门内,见新任执金吾至,齐声作揖,长枪与戟如林。
“见金吾!”一名年长都司上前,须发斑白,眼光却不老,“末将梁习,统内东厢巡卫。自今日起,金门内外巡防,听金吾令。”
吕布略颔首,目光在阵列上扫过。
新旧卫所混编,旗帜颜色不一,有相国府直接调来的黑甲,有太常旧属的青甲,也有宫中内侍推举上来的绛衣刀手。
缝合痕迹清晰,像一块被多次补丁的旧袍,绵里藏针。
“金门之内,禁刀。殿前三十步,不许佩弓。”梁习试探着提醒。
“我不佩。”吕布伸手,慢慢解下腰间佩刀,交与张辽。张辽心下一凛,正要劝,吕布已淡声补上一句:“我入门不佩刀,出门方佩。”
梁习心里一跳,忙道:“金吾慎言。”吕布却不理他,已迈步入门。
金门内的地砖磨得光亮,能映出人的影。吕布的影在砖上被拉长,像一柄不入鞘的戟。
他边走边听,听见殿内的风声,听见柱缝间流淌的冷气,听见墙后极细极远的鼾声与低语。他的心沉下来,又轻起来——沉在重重门禁与规矩之下,轻在他贴肉那枚木簪的温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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