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风声。
似在洛阳城檐瓦间来回磨,磨得“怨奉先”四字时重时轻,又被茶肆里一声不紧不慢的反问冲淡:“你是要他热起来拔刀,还是要他冷着把门?”
风不再单向,像被谁用一根极细的针线拴住,牵向金门。
羽林房里,清晨的光从窗棂里画出一格一格。
吕布披衣端坐,案上两纸,一纸是《金门九禁》,一纸是《金门三问》。他又添了一纸,纸上四字:急开之律。其下三行:一曰黄绫诏,二曰太常押,三曰金吾记。三印齐,门乃开。末尾仍不免添上一行小字:“问己——当不当。”
陈宫在窗下啮着一个尚未剥净的葵子,笑里带锋:“主公又织了道网。”
“不是网。”吕布淡淡,“是鞘。急时拔刀,须先有鞘。三钥一齐,便是鞘。”
他指尖在纸上轻轻一叩,那枚贴肉的木簪似乎也在胸口“喀”了一声。
外头张辽抱进一卷文簿:“昨夜巡簿与两件封匣,金门案已至三号。第三号,来自相国府的‘善后礼’,说是要补昨夜‘吹鹤雾’误放之失,要在长乐宫前廊摆‘静香’一炷,以安军心。”
陈宫把葵子壳“叮”的一声弹入盏里:“香还是香,不过换了名字。‘静’字当心。”
话未落,梁习匆匆入内:“金吾,都护李儒在门外,言有‘人情’一说,求见。”他刻意压低“人情”二字,像捏着瓷器过门槛。
“请。”吕布收起纸,袖口一抖,纸边整齐地没入衣中。
李儒入门,素衣如昔。风从他袖口过,袖线不动,像一尾在冰下游的鱼。他拱手:“金吾,近三日城中风生水起,某有一策,名曰‘以情解法’,愿与金吾共议。法者,木;情者,水。水木相济,方成舟。”
“舟载人,也覆人。”陈宫笑,“都护这舟,渡往何岸?”
李儒不与他缠,只看吕布:“陛下夜来微恙,御医请入,夜漏已过,九禁在前,医者难行。此等要务,岂可为一纸之禁阻遏?故来请金吾开一法外之门:遇圣躬不豫,凡医官、供奉、内侍三者持相府急札,可先入后报,以救万一。”
梁习听得额上出汗,躬身道:“金吾,陛下之尊——”
“尊,非急。”吕布起身,负手在室中慢行几步,“都护此言,名为‘情’,实为‘令’。若我许了‘先入后报’,今夜御医得行,明夜吹鹤亦得行。”
李儒微笑:“金吾多虑。李某以相国名义担保,凡三者滥用,一并究之。金吾之名,某当护持。”
“你护不了。”吕布转身,目光如静水之下的铁,“不是你护不了我,是你护不了你家‘令’。令一开,众口如潮。今日为医,明日为香,后日为轿。洛阳之门,从此不识‘律’,只识‘情’。”
屋内一时静得出奇。
李儒微微垂睫,像在掩一丝笑:“金吾说得好。既如此,李某换一法:以‘情’为钥,仍先过‘法’。陛下若有疾,太常押章,黄门持帛,金吾记后。只是次序,金吾可稍稍让一步——先行一步,后补两印,如何?”
陈宫轻叹:“如履冰。”他看李儒,“你是要主公把脚先踏到冰上试试厚薄,若冰裂了,便说‘我还没押印’;若冰不裂,便说‘看吧,情可行法’。”
李儒含笑,笑里藏针:“公台好心思。然世间多有急时之务,法如铁,情如丝,铁若不见丝之柔,易断。金吾若肯——”
“不肯。”吕布截断他,“我可以为‘情’开门,但门须在‘法’后。急开之律,三钥并到,门乃开。都护若信,今可试行。若不信,今可作罢。”
李儒抬眼,目光在吕布脸上停了半息,那半息里,他像在冰层上蹲着,手指探入水里试一试水温,随即收回。他拱手:“金吾之意,李某领了。今日且不强求。只是陛下心神不佳,长乐宫夜宴,或要简仪,请金吾——留一点‘情’。”
“我留一点‘人’。”吕布道,“人来了,法自行。”他说完,目光又落在案角,淡淡补了一句,“我再留一点‘问己’。”
李儒扇子合上,轻轻一响:“问己,亦善。”他转身欲去,临出门时忽又停步,似随意道,“对了,今日午后,会有一位‘故人’来门外求见,说是为‘情’而来。金吾善待之。”
“谁?”陈宫追问。
“见了便知。”李儒笑,“情,不可先说。”他袖影一翻,人已出门,背影像一缕丝,绕到风里去了。
陈宫“啧”了一声:“冰上抹油。”
“冰更滑,脚更稳。”吕布把《急开之律》压在案底,“他既说‘故人’,非明棋,便暗子。午后前,先收一线。”
“哪一线?”张辽问。
“御医。”吕布道,“并州来人最会‘扎骨’,先去太医署摸一摸门槛,从今日起,御医亦得过‘三问’。”
张辽领命而去。陈宫倚窗:“主公,我怕这‘故人’,不是别人,是——”
他话未完,门外小卒来报:“王司徒府来一人,自称‘王家旧苍头’,求见金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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