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被风反复熨烫过的铁灰.
压在联军中军大帐的帷顶上。帐里灯火不旺,油花轻爆,像焦灼着什么未说出口的话。
刘备扶着关羽入内,张飞在后,鼻息粗重。
关羽的左肩甲被戟锋擦出一道深痕,血已止,却把黑袍染得更沉。他的眼仍冷,眉峰却有极细的一线颤意,是痛,也是怒。
张飞把丈八蛇矛一掷,矛尾与地板相撞发出“锵”的一声,像把众人的心弦弹断了一根。
袁绍端坐主位,玉带斜垂,面色一片惨白。片刻的沉默像一块冷石压在每个人舌头上。忽有人跪地请罪,言辞哆嗦;有人趁机咳嗽,试图把自己的怯怯掩在声音里。
刘备按住张飞要冲上去痛骂的手,只向袁绍拱手:“今关某力战,势不及也。温侯之勇,诚世所罕。”他说得温和,眼却不看袁绍,只望向帐门外那一线黯淡的天色。
“罕?”袁绍声音发干,“罕便罕,在我联军之下,也有杀神之法!刘玄德,你三弟输了,便替吕布张目么?”
张飞暴喝:“你说谁——”
“二弟!”关羽目光如刀,轻斥一声,张飞便止,胸膛起伏如鼓。关羽抬眼看向袁绍,拱手:“刀有迟涩,非因敌强,只因我力不足。罪在关某,不在诸侯。”
话音方落,帐外一阵脚步杂乱,有人匆匆进来,低声在郭汜耳畔言语。郭汜脸色立变,抬头道:“袁公,曹孟德在坡上观战后,独自绕营去了。”
袁绍一怔:“他去作甚?”
无人答。灯影里,几双眼交换着阴影深处的猜测。
营外东南隅,一座不高的土坡上,风还在。
曹操立在坡顶,披风的角被风贴在腿上,像两枚沉默的旗。
夜色把虎牢关描成一道极简的黑线,那道线背后,有一个人在轻笑——不是声响,是一种气势的回响。
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拳。
适才阵中,吕布收与放之间那一瞬的分寸,像细到极限的一缕线,系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他忽然想起一句很旧的话:这不是较技,这更像审判。审谁?审这群人对“旧秩序”的执念,审这场名为“勤王”的合纵是否有灵魂。
“此人不止是武。”他在心底默道,“他把‘势’当刃,又把人心当刃。”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一种寒意,从手指尖爬上手臂,再爬到心口。那不是怕死的寒,是看见“新物种”的寒——足以让一切谋略另起算式的存在。
“孟德。”荀彧到了他身旁,袖口猎猎,“主公心有所感?”
曹操收回目光,不答。他忽仰头长吸一口气,把冷意压入胸腔深处,唇角勾出一点极淡的弧:“回吧。明日不战,先观人。”
“观谁?”
“观我们自己。”
荀彧一怔,随即低笑:“诺。”
——
中军大帐里,争执终于像火星落入枯草,突然蔓延。
有人提议“改将”,有人主张“请更多人出战”,有人干脆说要夜袭。
袁绍拍案,怒而失态;韩馥缩在一旁,算计粮道;公孙瓒与袁绍又隐隐较起旧怨;孔融摇头而笑,举杯自饮;曹操未在列,几名心腹沉默坐着,像石子埋在土里。
吵到最凶处,幕帘忽被夜风掀开一角,带入一线外头的荒凉。
那荒凉未及落地,便被人仓促放下的帘布截断,像一张未写完的纸。纸外,江湖在人心上吹着风。
陈宫坐在自己的偏帐中,灯焰把他脸上那一条浅浅的疤映得更淡。他的手在案上,手指敲着那本翻旧了的《春秋公羊》。
他闭上眼,昨日关前的画面像被风吹起的帛,重新展开。
吕布骑在马上,戟锋轻轻一横,把三英的合势像拆线一样拆开。那不是力的羞辱,是某种“看见”的羞辱——看见你将如何出手、如何换气、如何自以为把握了胜机。
那个瞬间,陈宫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不是所谓的“明主”或“仁君”;他要找一个能用刀子把夜空剖开的人,把这乱世的脓,直接放出来。
他的心忽地静了。
“夜深了。”吕布语声不高,却像很重的东西缓缓落在地上,“北风也硬。公台跑来我这城上听风?”
陈宫抬眼,直视那双不可久视的清:“风里有一把刀。能开天的那种。”
吕布的唇微挑,不是笑,是把锋利藏回鞘的一瞬。他不答,只抬手,像在虚空里摁住一道他才看见的线。
陈宫忽觉身周的风声都沉了一格,连肉眼看不见的尘,都像按下去了。
【断史回声:目标人物:+陈宫(公台)。命途关键节点:捉放曹→去而复返→夜奔虎牢。核定动机:求“可终乱世之主”。警示:此人心如刃,忠于“道”,不忠于“人”。】
吕布眼神极轻极缓地落回陈宫身上:“公台,你曾在曹孟德身边,见他笑谈‘宁愿我负天下,莫教天下负我’。你也曾在风雨夜里,放他一马,自以为为义,为道。你走过那条路,今日你我又走到虎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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