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接过,抚字:“再添一条:持剑者须双署——司隶校尉总其事,侍中、尚书侍郎随署,以防偏听。违此,剑自归匣。”
幼帝点首,亲以朱笔点“一可”。王允回身,朗声:“宣——司隶校尉杨公执剑为都检,陈宫为行参谋,黄门侍郎二人副之。尚书台起‘清君侧’榜,午时前贴宣德坊。”
“臣领命。”杨公出班,接剑。剑柄入手,竟微微一颤。不是剑怕,是人心重。杨公稳住呼吸,向幼帝长揖,“臣记‘不滥’二字。”
陈宫与王允对视一笑,不再言。
午刻将近,剑令初行。司隶府先至尚书曹署。前庭列戟门开,案上贴着“府中之案,不取无名之书”的白纸在风里抖,曹署的吏目彼此递眼。杨公执剑而入,人未到,剑鞘帅氛已让堂上浮躁之气自退了半分。
“搜案。”杨公淡声。两名司隶府吏拉开最底一格抽屉——那格被小吏拴了绳索,本以为密如私囊,顷刻被刀斩断,抽屉滑出,里面果真塞满折好的薄纸,封泥混杂,或青或黄。陈宫拾起最上头一封,展开:“‘司徒欲籍凉州官属’。”他抬头看那小吏:“谁投的?”
小吏指尖发抖,嘴唇发白,欲辩“非我”,又欲辩“我没看”,最后嗫嚅不成声。杨公一摆手:“杖二十,逐出曹署。”陈宫把那封书又叠回去,取一小印,在封背按下一枚细小的朱印,朱印只有两个字——“在阳”。他交给司隶吏目:“原路退回,刻‘诏在阳’,让那人见阳羞。”
堂下众吏面面相觑。陈宫不看他们,只看案上:“从今日起,曹署有无名书者,杖逐。凡奏牍,必署名。署者,或对或驳,皆当回。驳者,亦回其名;不许再使‘无名’伤人。”
这一刀,不斩头,斩“无名”。
自曹署出,司隶府转入宫禁。殿角影长,风过铃轻。两名中常侍被“鸩”的人盯了数日——一人于昨夜暗换御前小札,一人以宫人之手向外传语。此时剑到,杨公不多说,出示剑令:“通敌二章,立收按治。”两名中常侍慌张跪地,连呼“冤”,又搬出“礼”“旧典”。王允自殿后出,止步三尺,冷冷一言:“礼之所在,先在‘不欺君’。欺者,无礼。”他挥手,“系之。”
铁索轻响,铁音入风,殿里忽地清了一寸。宫人屏息,皆不敢仰面。陈宫心里微松:清君侧,先清这两枝最扰风的竹——不多杀,必轻重适中。余下黄门小吏,凡涉假诏者,移廷尉;涉无名书者,逐。刑不过三十,名必记,榜必挂。
午时,宣德坊前大榜再起。这回不写“军纪十条”,写“清君侧剑约”。榜首大字:“三守四不”。三守:守朝纲、守军纪、守民命。四不:不籍凉州、不扰市井、不取无名书、不信流言。榜末有两句小字,是王允亲笔:“剑非为杀,谨以止杀;礼非为缚,谨以束心。”
榜旁再挂一纸,乃幼帝手诏副本:“朕与将军有三月之约,节制三辅,清剿余孽,毋扰百姓。三月后,班师复命。其出入敕命,皆由尚书台下。凡有违令,军法从事。”旁小印一枚,“受命之印”。阳光照在印泥上,像一滴未干的血,红而不腥。
坊下百姓驻足,彼此诵读,有人点头,有人唏嘘。一个挑担汉抬头看“‘不籍’二字”,长长出一口气:“写出来就好。写出来,心里好过。”另一个布店伙计接话:“昨儿还说要‘监军’什么的,今日没了吧?”旁边书生推推眼镜:“监与不监,在‘剑’不在‘人’。剑在阳,谁敢乱?”
人群的低议随着风往四面裂开。阳光底下,字成了风;风一过,心就顺。
然而,清君侧若只在阳,收效有限。陈宫当即安排一出“阴中字”:让“鸩”的人以司隶之名,夜里回送两封“无名书”给其原投者,封背皆印“诏在阳”。其中一封直接送到某位素来以“清言”自居的侍郎府门口,侍郎晨起见之,面色青白交替——他当众以“清议”驰名,私下却以“无名”伤人,此刻被公开退还,羞意比怒意更先一寸。自此之后,“无名书”的潮缓了一半。剑不杀人,却杀了几分“脸”。
午后三刻,太极殿复议。百官各谨身退仰,中书令再出,欲以“剑出必乱”为辞,王允抬手止之:“剑有‘约’,约不乱。乱者,‘无名’之流言,‘假诏’之奸术。”他顿一顿,转向幼帝,声沉如铁:“陛下虽幼,天下不幼。天下知‘三月之约’、知‘清君侧’、知‘军政分行’,则兵有所往,礼有所归。今日之议,不在夺权,在夺‘义’。”
殿上静。王允的“义”字落地,像一颗稳稳的石子,沉在每个人的心坎里。陈宫趁势取出昨夜李儒送入城的一简——那是毒士的“写”,纸色如烟,字极少:“三月一至,将军若不还,天下共诛。”此言看似为国,实为挑离。陈宫不藏,不驳。他当众读罢,举起简,笑道:“此书不署名,退回。剑令第三条——‘无名书’不入案。若诸公愿与之论,请署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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