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未央,宛城的天光像一块被细盐磨过的铜,黯而亮。
城中四处抄得的刀、甲、盐、毒,按军律分门入库,黑漆箭匣成堆,羽翎如草。市井里议声渐定,赞与怨都被军旗的影压在砖缝里。
吕布立在中军帐外,披风不系,只以一根束带随手挽着。他看着北门的桁架——昨日新设的木梁在阳下微微发白,像骨头晒了一层薄壳。
陈宫以一卷文书入内:“冯家、何炉皆实,史行、李村亦有涉。城中人心,开始由惧转向‘信’。但‘荆’字的刀背,还在。”
“在便拔。”吕布淡淡,“今日再出一围,趁势打叠白波余孽的外线。张辽、高顺押后,我自往南谷探其盐路。”
陈宫眉峰轻挑:“主公亲自?”
“刀在我手上,城里人看得清。此去南谷,本是‘看’,不是‘杀’。”吕布抬眼,眸中微光一闪,“若毒从南来,路必经谷。把路眼认准,回头断得干净。”
帐外传报,斥候回称:白波谷之西有一条“黑石渠”,谷深石黑,水走其间,盐商秘道通焉。张辽略一沉吟:“渠口狭,谷腹宽。若人若马入其腹,被两侧遮断,即成瓮中。”
“便去。”吕布转身,手在戟柄上落了一指,“我看过再说。”
陈宫欲言又止,终是笑了一笑:“好。那我备一套‘炉具’,以防万一。”
“炉?”吕布失笑,“你这‘先生’,满心是杀与救两手并用。”
“世道如此。”陈宫拱手,语气轻而稳,“刀是秩序的一半,药是另一半。”
午后,队出南门。陷阵营为骨,狼骑两翼护行,并州新营挂半缨随行。吕飞骑在第七列,黑缨与狼尾并挂,阳光照得他眼里碎光炽烈。庞温沉声叮嘱:“此行侦为先,战为次。你带十人只听我的口令。看风、看沙、看兄弟的肩。”
“诺。”吕飞应得很低,把呼吸压到胸腔最底。
队行至黑石渠口时,天光已偏西。渠口两侧的石壁像被火烤黑过的面,裂纹里长着细细的苔,远处风过,苔翻着隐绿。谷底的水流不急,却有一股奇异的甜腥,仿佛有人在上游煮过药,又泼进了冷泉。
张辽勒马,眸中有一线冷意:“风向北西。此地若有弩,风会送声。留心。”
“弩若在,火也在。”陈宫抬头看崖,“看那两处岩缝,黑得不寻常——有炭烟。”
吕布略点头:“入谷,不深。不战则止。若有异动,退。”
他话才落,远处山背忽地跃起一束短火,像谁在夜里眨眼。几乎同时,渠腹两侧响起“嗒”的一片低沉声,似有千条弦同一刻扯动。第一排羽箭并不直扑而来,而是先撞在崖面,再弹入谷底,力道借转,阴狠异常。陷阵营第一列举盾挡住,“当当”声如雨。紧接着山顶滚石松动,石与石互撞,从上而下宛若一串打落的星。黑石渠一口吞下这场倾斜的天。
“弩阵!”张辽眼神一凛,“左右两侧!”
“退!”吕布一勒马,声音不高,却穿透宇宙般干脆。
两翼狼骑旋即扇出。陷阵营前列如墙向后滑,后列顶上,队形变换如流水。庞温的号子像一根针在布上穿,“右转三,靠水走!”并州新营如一条黑线贴着水脉退。正这时,崖上一排麻袋被人割开,灰白粉末顺风撒落,落在盾面上“呲呲”轻响,遇水更盛,空气里浮起一股冷甜的气味——“蛇骨三尾”,而且混了新料。
“遮口鼻!”陈宫厉声,袖中早掏出药布往吕布面上按。吕布一手推开:“军阵难遮,我在阵前,不能先罩。”话未尽,前排一名老卒中了两箭,一箭入肩,一箭擦脸。那汉子“哼”了一声仍不退,庞温已拖他后撤。吕布眼角一跳,正待催马,崖上忽有一人抡着铁环火折,朝半空甩出一串火莹,火星径直朝谷底飘——那是要点燃事先撒下的某种“燃草”,以烟助毒。
吕布猛拽缰,马跃一尺,他人已如飞鸟般腾起,方天画戟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弧,戟刃以极狭的角度擦火,一寸不差地将那串火星“拍”入水中。“噗”的一声闷响,蒸汽翻起,火息一收。然而他未及落地,崖侧忽有一支短矢如蛇吐信,直奔咽喉——张辽在后,剑鞘猛横,“叮”的一声,矢头被磕飞,偏偏擦过吕布颈侧,留下一抹血线。那矢杆上涂着肉眼难辨的黑,风一吹,味道甜得发冷。吕布落地时脚下微一虚,胸口像被人按进了一块冻铁,冰冷从颈侧伤口侵入,沿着血脉一寸寸往里走。耳边的鼓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布,远近不分。
“主公!”高顺大步跨前,重甲摩擦,声音像铁皮刮石,“后撤!”
“阵,先稳。”吕布的唇色一瞬间白了,还是抬手将画戟稳稳地插在泥中,戟尾深没半尺。那戟立在阵前,如一面不写字的旗。他看向张辽,目光冷而稳:“右引左击,逼他们换位;庞温,护水退;高顺——看我的戟。”
高顺只应一声:“诺。”他站到戟侧半步,重刀横胸。那一刻,陷阵营的气息在喉间一合:只要戟不倒,就没有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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