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渠夜色未散,山背的风像从铁箍里钻出,吹得谷口的枯草一丝丝贴在石面。
陷阵营撤出后留下一道深深的辙印,水流在辙里绕了两匝,带着盐与药的甜腥。巡夜的小校沿着辙印走,到谷底第三处转角时,被一团湿烂的麻草绊了一下,脚尖拨开,露出一只被泥糊住一半的竹筒。竹筒被黑漆涂过,漆面起了细碎的裂,裂缝里藏着灰色的粉。
小校心里一凛,拇指摁住竹节两端,先在水里浸了浸,才小心翼翼地拔开。竹筒里是一卷薄薄的黄纸,纸上墨字一排,笔锋极瘦,却生冷如冬蛇吐信:
“三日之内,索吕布之命于北门楼。闻鼓三更,血以为信。若退兵,宛城免祸;若不退,毒入井泉。——荆。”
纸角钉着一枚极小的铁针,针尖涂墨成黑,似笑非笑地指着那一行“血以为信”。小校吸了一口冷气,把竹筒重新塞紧,拎着水往纸上浇,直到墨色略化,方才快步回城。
宛城北门外的晨雾尚重,狼头旗影在雾里忽明忽暗。中军帐内,吕布坐在案后,颈侧仍缠白布,布边渗出一丝细红。他把竹筒倒扣在案上,用匕首轻轻挑起那枚小针,落在铜盘里,“叮”的一声,像一只小毒虫被关进盒子。
陈宫取纸,低头细看,笑意却不及眼底:“‘荆’字像刀,挑得狠。‘三更索命’是‘术’,‘毒入井泉’是‘势’,一软一硬,逼人心先乱。”
张辽手指背在案角,沉声道:“这是诱战。北门楼地势开阔,按城中木梁新换,箭垛未稳。若三更出战,城中鼓点一乱,彼先以毒烟扰,后以弩阵逼,必有伏。”
高顺简短一句:“打不得。”他目光掠过吕布颈侧的白布,刀脊在指下轻轻响了一下。
吕布不语,指腹在纸上轻抚,墨晕微化。他看见“血以为信”四字,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丝冷意:“让他们拿我的血做信,倒是会挑。”他抬眼,目光落在陈宫上,“公台,可解?”
“若是‘荆人’常用的‘蛇骨三尾’加‘迟肌’,便如昨夜所见。”陈宫道,“但‘毒入井泉’,是下三滥的威胁,未必真有本事。真有那手段,他们不必写信。”他顿一顿,转向张辽,“此帖不回不行。回,又不可照着他们的戏走。”
“便回。”吕布把竹筒推回陈宫,“四字:‘请来城下’。再写一行——‘先试秤,再论刀’。”
陈宫笑了:“你这秤,是让他先见律。”他收纸,“我去写。”
此时门口传报:“并州新营小校回,言在黑石渠侧洞发现一片草地,草叶泛黑,根部有铁青纹路,陈先生或许认得。”
“断鳞藤。”陈宫眼睛一亮,“昨夜用其汁助针,效甚快。若成片,便是天赐。”他掀帘欲出,忽被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打断——那脚步声像水沿着坛壁轻轻走,是一种经验老到到近乎轻佻的安静。张辽目光一抬,手已搭在柄上。值守的亲兵刚要喝问,一道灰影已在帘外停住。
“送信,看病。”来人声音不高,带着南楚一带的卷舌,语尾轻轻上挑,像猫尾在火边晃,“顺带讨一碗热汤。”
陈宫挑眉,张辽眼神更深。吕布抬指:“请。”
帘一掀,进来一个瘦高的老者,灰袍打着补丁,肩背微驼,头发用麻绳束成一撮。右手提着一个有裂纹的青葫芦,左手挎一只旧布囊,囊口露出三支骨针的白。他眼睛奇亮,亮得像夜里的两点星,落在吕布颈侧的白布上停了停,又挪到案上那枚小黑针,忽然笑了:“来得巧。‘荆人’的手法,闻名不如见面。”
“何人?”张辽的手并未离柄。
“江湖叫我‘鬼医’。”老者把葫芦轻轻放在案角,像怕吵到坐在案里的什么小东西,“先生们寻‘华公门下’,我不是华公门下,却同吃过一锅药。你们信与不信,与我无碍——我来,只问三件事。三件都答,我便留;答错一件,我转身走,不救人,也不毁事。”
“救人毁事也在一念之间,”陈宫笑意微敛,“你这价钱,开的不低。”
“呵。”鬼医在帐中瞥了一眼陈宫,象是见了有趣的对手,“第一问——问‘秤’。”
他伸手从布囊里摸出三支小木签,签上分别写着“士”“民”“囚”。他把三签轻轻一抛,又一抓,抓在手心里,递向吕布:“三处皆有急症,药力只够救一处:一是北门洞里一名士兵,中‘迟肌’将麻;二是城南市井一口老井被投少量毒粉,若不封井,会伤民;三是冯家牢里还有一名俘虏,心虚汗出、脉乱如麻,疑是刺客,留则可审出‘荆’之来路,危则暴毙。救谁?”
帐内诸人各自凝目。张辽不言,高顺只看着吕布。陈宫侧目,指尖无声地拍了拍膝盖,好似在敲一个无形的拍子。
吕布接过签,手心被刻字木面刮了一下。他把“囚”的签面向上扣在案上,指尖在“民”与“士”之间一顿,抬眼:“先封井,后救兵。”
鬼医眯眼:“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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