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光未上,北城外一线谷前已立起一座新碑。
碑不高,石青如铁,碑面三列小字刻得极深——“谷律三条”:一曰禁火;二曰禁乱采;三曰禁毒入水。碑旁悬着昨日置下的黑匣,匣盖上“以王为法,以军为律”八字被晨霜一拢,泛着冷光。骨铃在浅风里轻轻一拨,叮,当,当,像在数今日的步数。
唐樱披斗篷立碑前三步,指尖一按碑面,石齿与甲的摩擦在她指腹留下一线细麻。她转身看向山口阴影:“首级与文书已收,谷律已立。第三件——药。”
陈宫抱拳:“请娘子言明。”
“昨夜‘逆天行’只解其势,未绝其根。要彻底压住断魂之系、熏风改方,需一味药为君:重楼母根。”她不加赘言,“此草在一线谷内‘阴水窟’之侧,五六株零散不救,只取母株一根,连珠须、伴土而归。水窟下有‘蛟’,非真龙,蛇王一类,七尺之长、桶粗,黑鳞绿环,会吐腥风,畏火而不惧铁。以往盐枭偷采,多死其下。”
张辽向前一步,抱拳:“此行,辽请先。”
高顺淡淡:“陷阵营黑牙、刀门从侧援。谷窄,用半月不开锋,只以刀背压之。”
唐樱目光横过去,停在吕布脸上:“昨日你以‘人’镇针,今晨不许再入谷。旧伤未净,毒得人乘。入水窟,气一乱,我救不回。”
吕布点头,眼里无波:“我不入。阵由文远与高顺主。樱娘子,你随行,便在岸上,不入水。”
“我不入水。”她别过目光,袖口银针轻鸣,像一把握得很紧的细刀,“我只取草。”
吕布转身看向少年所在的行军床,床随队抬来,帘下影子静。吕飞昨夜稍歇,此时依令未起。他似知众人在外,帘内“叮”的一声轻响——镇牌与心口又对了时。吕布低声吩咐:“刀门加难,回营让他再走。”便提手一一按在张辽、高顺肩上:“一件事——不许贪杀。草要紧,人要紧,蛟不必杀尽。”
“诺!”
——
入谷。今日风向北偏西,风门在右,唐樱先掷一把细沙,沙在半空折了个弧,便收袖:“今日风短。”她让人把“清冷香”点起,淡淡袭人,不甜不腻。铁血营诸人依令抹“石心草膏”,掩血气。陈宫踞着简陋沙盘,指节在上面敲出“滴、滴、滴”的节拍:“滴水为鼓,按节走,错一步,回一步。”
一线天越走越窄,光像被绞索拧细,拧成一条银线。石壁上有“螺草”静立,叶面薄亮,偶有萤点跳动,像谁把一把微火藏在潮里没熄尽。谷底水声由碎成了细,渐渐连为一片低音,沉而不急,像贴在地面底下的一口铁锅在轻轻呼吸。
“到了。”唐樱停在一处水转弯的檐下。前方水道忽宽,狭窄的谷底嵌入一汪黑水,水面静,边缘却微微起伏,像有人在底下拖着长息。水沿一侧,石突如齿,齿间缝隙上长着几株奇异的草:叶六到七片,层层相覆,像楼中楼,叶心一根立杆,杆顶未开,微有尖。那草色不绿,是一层沉着的墨青,叶脉里有极细的银丝顺着纹路走;根部团起泥球,须如牛尾,沿石裂轻垂。
“重楼。”唐樱开口,不自觉地低了一度,“是母。”
“几株?”张辽问。
“母一,子三。母根连珠须,下有一结软白,乃‘乳’——采时根须不可断一根,伴土不可失一撮,不然灵全去。”
陈宫低语:“水里的那口气,有腥。”他不看水,鼻翼略张,“蛟,未远。”
“阵。”高顺抬手,半月落地。刀门在前,刀背向内,枪尾外撑,铁靴扎根,步如钉。张辽先行落位,不疾不徐,让鼻息与谷水低音合节,他的刀背在光里像一条黑线,沉着,静,等风来。
风到了,风带着浅腥。黑水边缘起了一层细细的褶,像一条巨大的皮革在水下转身。下一瞬,水心“咕”的一声,黑影直上,溅起一圈密密麻麻的水珠,水珠在半空竟不碎,连成珠链,扑向前列人面。
“背——”高顺一声,刀背齐举,珠链撞刃,嗤嗤如雪落火。水珠不水,水里混着极细的粉末,遇铁便发青光。陈宫叫:“青磷!”话甫一出,黑影破水而出,腥风扑面——蛟,竖眼如豆,黑鳞密嵌,环间暗绿,躯体一弓一展,水线如刀,尾拍石壁,“笃”的声震得人胸骨酥麻。
张辽迎上,刀背斜切,避开蛟吻的正刺,借力将巨首一拨。蛟之势大,头被他“吃”住半寸,身却仍冲,不退反绞,尾一甩,带起石屑雨。黑牙队三人一组如影而入,“无声令”行在水边,脚下步子落在石突之上,不沾泥,不踩水。他们的任务不是正面杀,是“牵”。
“不要伤草。”唐樱在后,声音不高,却透过一线天的石缝直落人耳,“母根极浅,根须贴石,不许震。”
高顺半月阵因此不敢闭合,只能贴着水边做一弧,把蛟从“母根”那侧挤开。蛟似有灵性,竟不肯离草太远——它把自己的七寸盘在母根外缘,像一圈黑铁护在墨青之旁,口中风一次比一次重,腥得人胃里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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