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是凉的,像一层薄薄的绢罩在宛城上空。
粥棚前,长队蜿蜒,孩子们踮着脚看大锅里白粥翻滚,蒸汽和米香一股脑儿钻进鼻腔,叫人心头也暖上一层。崔理携“粮三检”牌立在棚口,一碗碗过秤、一袋袋过手,干脆利落;旁边新立的“青囊司”小旗在晨风中舒卷,旗尾有线,线尾有铃,风过铃不响——按律,不扰。
贾诩与陈宫并肩而立,各执一册。陈宫目光掠过队尾,轻声:“盐价在外涨了三成,城里三检再严些,‘谷律’碑立后,乱手会收敛一段,之后会更狠。胡车儿那边,八成要拿盐来砸人心。”
贾诩点指粥棚旁的验盐案:“‘火验’、‘水验’、‘灰验’三手都备着;盐上加官印,印下留灰识;但最要紧的,还是人心的印。若今日能稳一场,后头就能稳十场。”
话音方落,队中忽地一阵骚动——像平水面上被人投了石。三四个打扮成脚夫的汉子捂腹俯地,面色铁青,口鼻间有淡淡白沫,双眼上翻。有人惊叫:“中毒了!粥里有毒!”一声起,十声哗,队伍立刻抽丝般乱成了几股,妇人抱着孩子大哭,老者拄杖直抖。几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泼皮趁势高喊:“鬼医害命!青囊司害命!”
高顺一步踏出,刀背横在胸前,声音不大却压住了乱线:“闭嘴。”他眼风一掠,那几人脚跟立刻发虚,硬生生把嘴里的“命”字咽了回去。
“让开。”声音淡极,却像银针落瓷,清而直。唐樱提匣而来,素衣广袖,眉间不施粉黛,袖口银光一闪即敛。她连看都不看嚷的人一眼,先蹲近一名倒地汉子,手指抬眼皮,舌上紫,脉下沉数、间见促急。她鼻翼微张,嗅入一缕气,气里有腥、有涩、有粉末的“熟”——不是粥气。
“不是粥。”她淡淡道,“是盐。”
贾诩抬手,验盐案立刻推到近前。陈宫拈起那汉子怀里未缝好的小布囊,手上盐粒细、白、却发灰光;他掬少量入碗,滴入石灰水,顷刻乳白如浆,再以极薄火烤,碗沿泛青。陈宫眼神一冷:“砒砂掺青磷。盐枭的货。”
“是城外的黑车。”崔理咬牙,眼里泛红,“他们把盐做了‘杀’。”
又有两人倒,喉间哽住,气几绝。人群前沿本要炸开,高顺刀背一压,半月的起手式在地上无声铺开;刀背无刃,压住的是人心。张辽自阵后无声走出,整臂白布,却把刀背横得比以往更直。
“诸位让出一丈,青囊司收治。”张辽开口,声如铁。人群退了一步,嘈声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住。
唐樱已抬手,银针如雨,她不急不缓——“人中”一点,散神;“内关”“合谷”双下,开痹;再以“涌泉”轻挑,借地气往回牵。她的指如燕尾掠水,针入一分、旋半分、轻提一线,步步不差。第一名汉子喉间“咯”了一声,胸口剧烈起伏,吐出一大口黑水,黑水落地,“哧”地冒了一丝极淡的白烟。唐樱不抬眼,袖内飞出一枚小木片,正好抵在汉子齿间,“护舌。”她低语。
第二人、第三人,针法不改,节拍不乱;她的手指在每一根针尾上轻轻一弹,像在给四处散乱的魂招手。又三口秽吐出,毒气顺着针路被逼离要位,面色渐回。
“酒禁未解。”她忽淡淡道,“给他们各半盏‘清冷香水’,佐以薄荷、白芷、石心草粉,三分之一温,三分之二凉——不要烫。”
阿箴一应一动,青囊司小吏飞快上手。唐樱这才抬眼,目光落到那几名起哄的泼皮上,目光极淡:“拿下。”
张辽刀背一转,那几人早被黑牙队按翻在地。陈宫翻他们袖底,掉出两颗粉囊与一支锈色的短骨针。贾诩合起册子,袖中葫芦轻轻一摇,嗓音沉:“粉囊上有‘胡’字小篆。是胡车儿的手。”
“他要你们恨粥、恨医、恨律。”唐樱无喜无怒,“先救人,再讲仇。”
人群中有人哽咽:“娘子,救我孩儿。”一个妇人抱着瘦黄的小男孩跪爬着冲到她脚边,小男孩双目无神、四肢痉挛、牙关紧咬。唐樱一臂托住孩子后背,另一臂平平伸出,手腕往上一送——“气舍”尖针轻入,孩子喉头一松;再“人中”一点、两次“涌泉”细刺,孩子忽地打了个嗝,鼻翼微张,象是在水里憋了很久的人终于从水面上捞回第一口气。
那妇人泪水像断线珠子往下掉:“娘子、娘子……”话说不上来,只会磕头。
唐樱把孩子塞回她怀里,淡道:“抱紧,莫摇。三个时辰之内,不许给油腻、酒、辛;盐只用青囊司印盐——记住印的纹路。”她伸手在案上提起一块小方印,印面刻着“谷律”碑上的三条,印脚刻了一个“吕”字,按在纸上,红印分明,“像这样。”
一句“像这样”,压住了人群喉间的惊惧;石沉水定的实感,便在这样细碎的传授里一点点落地。
就在这时,人群后忽有两名黑衣人像鱼一样破水而入,一人手抖飞针,直取唐樱喉间;另一人掩至张辽背后,刀光如蛇舌,专拣伤处背心下手。风声近,响不及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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