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晨雾像一道未散尽的帘,罩在城门与市肆之间。
鼓楼尚未三击,鱼市却先喧了起来。几只大斗的鲜鱼在案上拍尾,水花四溅,溅到边上卖布的妇人裙摆,她骂了一句,像随口往雾里丢了一颗石子。
“听说没?宛城那边出了种‘纹票’,拿到许都也兑得上盐。”卖鱼的压低了嗓门,像说的是见不得光的好事。
“兑多少?”有人凑过来,眼里亮得像刚上岸的鲥鱼。
“说三成——不,五成。”卖鱼的天生爱添油,“今儿下午,城东‘太清行’先试。”
话还没落稳,旁边挑着担子的脚夫便挪了步,嘴角挂了点不易察觉的笑。他扛着担一路向东,走到“太清行”门口,袖子里滑出一张薄薄的小纸片,像鱼鳞一样被风一挑,正好落到门槛边。一只穿灰衣的脚从里头出来,捡起那片“鳞”,看也不看,直接塞进柜台边的木匣。木匣上刻着两个小字——“影匣”。
灰衣人抬头的时候,人群里许多眼睛一齐转开,好像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这双眼。
雾很淡,淡到几乎没有味儿。只有走得更近的,才能闻见一丝极轻极轻的香——不是花,是香树剥下来的老皮,岁月里褪出的沉香,被轻轻碾碎,攒成一条看不见的线,跟着那张“鳞”,悄悄爬进许都的心口。
宛城,密司后院。
榆木案上是新更的许都坊图,墨未干,四角压着四样东西:一方官票、一节鱼骨、一枚小小的铅笔、一块银牌。宁采青掀帘进来,面纱已去,眼里藏着夜里的凉。她把一只小布包放在案上,布包里有十来张“鳞”,每一张上,都有许都市井不同人的手气。
“‘影针’三人全回,”她略一颔首,“辛刀、杜棘、白箔各取一路:一个走鱼市,一个走布行,一个走盐栈。‘墨鸦’下的字,我们的人都识;‘不识’的人也会被香牵着走。”
贾诩端盏而笑:“鱼骨、布边、盐沫,这三样最会绕路,也最会绕人心。”他说着,伸指在官票上轻轻一扣,“许都不怕钱,怕的是‘信’。我们散的,不是票,是‘可兑’二字。”
“准则。”陈宫抬眼,提醒。
宁采青点头:“只对敌,不对民。我们盯的是‘太清行’与‘四海栈’背后的门第,不是挑担谋生的脚夫。今日不取财,取‘路’——哪条路接得快、哪张嘴说得勤、哪双手最先伸,‘烛影司’一一记下。”
吕布在旁默默看着白绢,他的指节在案边敲了三下。那节律像战鼓收声前最后的三拍,稳,短,带着祛躁的硬。
“许都会动,”他说,“但不会乱。他们有脑子。”他望向贾诩,“让‘驿尘’盯住许县令,盯住府中书吏,盯住‘市舶司’,看他们先找谁。”
“是。”宁采青应命,抬手打了个暗号,水脉与驿尘两路人影先后出门,脚步轻到连院里的落叶都未被惊动。
许笛从言馆那边匆匆赶来,腰间的记名簿还没合上。他一屁股坐在椅上,笑嘻嘻地朝众人一抱拳:“各位,我把‘白日要讲的话’都试给了学生,结论是——‘票’这个字,比‘钱’更好听,手心不脏,嘴也不脏。”
贾诩笑得像烟:“你这张嘴,真会给我们洗手。”
“洗不干净的地方,夜里去洗。”宁采青面无表情将一张“鳞”递给他,“看。‘太清行’在许都的字号背后,接的是许县令的小叔,那个小叔又常往‘中军府’跑。”
“许县令的小叔?”许笛挑眉,“啧,‘小叔’是天下最难缠的亲戚。”
笑声隐去,陈宫道:“许都的人要么装不知道,要么装大度。无论哪一种,都是‘惑’的一面。”
吕布看了他一眼:“惑,够了。但惑得久了会变烦。下一个手:‘太清行’门口传出一句话——‘纹票三日后再兑’。”
“‘三日后再兑’?”许笛眼睛一亮,“可。”
贾诩抬盏,轻轻一扣:“三日够做多少事?足够让许都‘问’,够我们‘观’,够他们‘试’,也够我们‘断’。”
吕布道:“记着——不伤人,不坏店,不砸锅。我们要的是他们的手不敢伸太快、他们的脚不敢迈太大。慢下来,才露出真正的心。”
许都,中军府。
殿上垂着竹帘,帘影摇,像一条未束稳的河。曹操着青袍,手里翻着早朝的折子,眉心一线,一线之下的眼,像麻绳打结之后的那只冷环。
“宛城‘纹票’之事,”他把折子放在案上,“你们看——是钩,还是饵?”
荀彧步履从容,躬身而答:“臣以为二者皆是。宛城立市司、通纹票,其本为‘信’,其用可为‘利’。若我们直接斩票,市井先骚;若我们全收,便有名分之忧。‘非朝之票’通于朝市,此名难论。”
程昱冷声:“便是借朝市树名,设新阀耳。”
郭嘉微笑,笑意如烟里一抹淡墨:“可也不尽然。吕布是个会改的——昔日只以力取,如今会以利驭。他若真心要与市井结一气,我等若硬斩,反成‘坏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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