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尚未散尽,淮北的风带着湿土与青草的新气,从堤上层层推下来。营中鼓未鸣,前锋探骑已回,马鬃沾露,鞍侧泥点未干。
“报——!”探骑翻身落地,抱拳道,“阴陵以东二十里‘龙堰’一带,袁术散兵聚拢,押两车伪旗,似在诱我出营。堰旁有枯沟,如葫芦之形,入口窄而腹宽。昨夜堰上有人新埋鹿角、蒺藜,且堰岸有油迹,疑设火沟。”
陈宫挑眉,笑意却冷:“这等阵仗,像纪灵的人。”
贾诩拈须:“纪灵好斗声,喜设形势以威众。若果是他,火沟是虚,箭阵是真。再加一条——他喜欢用假旗子引人挑断。”
马超在旁,手里合心槊一抖,眼神亮得像两点火:“主公,末将请行。昨日玫护旗立,伪旗反来羞我,我先挑他旗!”
吕布看了他一眼,目中既有欣赏,亦有一线警意。他缓道:“可行。然记我三句——慢、沉、让。慢,不急功;沉,不浮气;让,不争一时。你率飞熊三百试其锋,高顺虎脊缓压二里外,玫护绕堰北护民道。文远隐翼于东冈,待我鼓。”
马超抱拳,抑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的那口火:“诺!”
——
龙堰,名虽似水,其实堰已久废。大雨年年洗,冲出两道枯沟,一深一浅,合在一起像一只口小腹大的葫芦。沟边柳根裸露,枯草伏地,泥里埋着星星点点的铁光。堰岸上,挂着两面绣着“天受”的伪旗,被晨风吹得挺直,像两条蛇把头昂在草丛里。
马超骑青鬃烈马至沟口,合心槊在手,马耳微颤。他让马鼻贴近地面,一口白气喷下,蒺藜上的露珠炸成一圈小光。他咧嘴一笑,心里骂声“下三滥”,又冲天一笑:“好旗,好断!”
“飞熊听令!”马超槊尾一拍鞍,“半军挂索,半军护步;两排挑蒺藜,一排踏旗。”
“诺!”
三百骑如一条黑线纵开,前列骑者用短槊挑开蒺藜,后列骑者低身护步,将弩盾递给同列步卒。马超居中,槊花如雪。他按住心里的躁,记起吕布指点的三句,在马腹下一寸,勒住那一口“快”。他并不一纸卷风直扑伪旗,而是绕了一步,试探着在“葫芦口”的狭处挑旗脚。
一槊挑去,旗杆应声断为两截。马超心里一爽,槊尾拍鞍,正要引马再进,忽听“铮铮”如雨,沟腹里无数弩矢朝天半道齐起,象是草丛忽然长出一片黑刺,迎着初升的光一齐刺来。
“卧——!”马超一声断吼,前列骑者早按教令把厚盾一举,弩矢“砰砰”扎在盾背上。紧接着,沟腹两侧滚下十余段裹油的柴束,被火一引,“呼”的一声窜出半丈高火舌。火势不大,却热得干脆。浓烟被早算计的风向一压,反卷向沟口。
“火是虚,箭是真。”马超眼里一沉,把槊斜举,令后列靠拢成半圆,“慢!”
飞熊骑半环自合,盾成一弯,弩手从盾后探出,准确地去打对方露出的膝、腕。马超亲以槊护中间受伤的一名少年,槊身横了一横,硬把三根齐来的弩矢“叮叮叮”荡飞。烟更浓了,呛得人眼淌泪。沟腹深处冷笑声起:“小儿郎有两手!再进一步,吃我‘落星’!”
落星,是铁蒺藜上连着倒钩的索。一旦踏中,马腿必裂。
“急不得。”马超低声自念,压住合心槊上的那股“飘”。他忽令左右两翼各出十骑,沿葫芦口外沿做虚踏,制造要从两侧爬堆入腹的假象。果不其然,沟腹里弩矢蓦然改变角度,齐往两翼倾泻。马超眼睛一亮,槊尖一点,指中军:“直插三丈——盘中藏直!”
他带三十骑直取沟腹中轴,“盘龙绕月”的圈这一次收小三分,圈里藏一线直劲。那直劲专打落星索,遇索不断,便往绊索的桩去点。连点三桩,绊索松了两条。可尚未喜,沟腹深处忽然杀出一队披铁叶的步兵,步间压弩,甲面暗青,整齐地向前推来。其后旗杆上一枚金球一闪,果然是纪灵所部的记号。
“纪灵!”马超牙关一紧,火又上来。他狂性难抑,槊花暴起,险些要把“慢”与“让”两字扔回鞍后。恰在此时,沟外东冈方向传来三记鼓——“咚——咚咚——”。
那是“缓改断”的节拍。
马超一惊,松了口气,也顺势把心往下一压:“主公到了。”
——
吕布立于东冈,风把黑氅扬起一角,露出玄甲的线。他眼里,葫芦口像鱼咽,肚里还藏着一口喘不过气的气。他一眼看穿纪灵借旧堰地形设的“口腹阵”:口用虚旗撩人,腹以弩矢为刺,再用厚甲步兵作牙,牙后火沟为舌;若强攻,必陷;若畏缩,必追。破法不在“钻”,在“张”。
“张网。”吕布吐出两个字。
陈宫一笑,挥手命“工正队”出。卢老匠领十余匠徒,肩挑木桩、绳索、鹿角、拒马、铁蒺藜,像搬家一般从两侧坡顶往下“铺地网”。先在纪灵退路的高处斜插鹿角,再把鹿角之间拉上生漆浸过的牛筋索,索面撒粗盐,防湿打滑;再将拒马暗埋半截于草下,只露软土。贾诩则调玫护至北坡:“护民道,封市半日,鸣铃三遍,告之‘军不扰民’,请百姓绕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