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临淮渡口像把暗金的刀横在夜色里。
河风收了白日的躁,拂过数十盏青纱灯,灯焰在罩内吐出一点点温亮,像把冷意往后推。桥头竖着三面木牌:其一刻“市开子时,闭丑时”;其二刻“军不扰民,民不犯军”;其三刻“争端三步内止血”。木牌下,细绳系铃,微风一动,铃声细得像针线,缝住人心的慌。
护粮队已经成列。最前一层短盾与短枪交错,盾缘包着牛革,缝线透着药香;中层弩索相间,弩臂上绕着新换的牛筋,索头喷着盐水,防夜露打滑;最后一层刀与棍守在车旁,车上是药材,是马料,是裹着粗麻布的谷袋与药箱。队伍最前,马云騄披深青甲,外罩绛红披风,枪斜指桥心,枪缨一线微红,像在夜里悄悄燃。她腕上缠了“药线护腕”,指背有薄薄的黑药光。她不说话,只用眼睛巡梭每一个缝。
桥下有水贼窝在芦苇里,望风的短哨低语:“来得真。”对岸小市渐起人声,盐客、渔父、药贩、织户,肩挑背驮,脚步谨慎,又克制不住心底那点火:这世道敢开夜市,还保得住命的,不多。
“开市——”
马云騄抬手。铃声一起一伏,护粮队如一道活门向两边一分,留出一条窄道,不宽不窄,只容两人并肩而过。她率先跨过门槛,三步之后停住,回头对队列道:“记住规矩:不搜妇孺,不问旧伤;遇争端,先隔三步;遇偷摸,先卸其手,不伤其命。”
“喏。”队列低声应。
第一批进的是盐帮老人,腰束红绳,是旧规。马云騄斜扫一眼,点头放行。第二批是两家织户,揣着生丝,眼中都是怯。他们走过护盾时,忍不住偷看那绛红披风。第三批里面混了个尖下巴,怀里鼓鼓。护粮队中的少年一手按住他肩,一手点铃,铃声一急,索已绕上他手腕。少年低声:“放下。”尖下巴人脸一白,掏出一柄薄刀,刀柄上缠着烂丝。少年照规矩松索三寸,让他手腕血回,马云騄已斜行三步,枪尾轻点那人手背,“啪”的一声,薄刀落地,人不伤,脸却一下子红上来。
“第一步。”她淡淡,“不许再犯。”
尖下巴人连连点头,抱着生丝滚出门去。人群里“嘁”地一声笑,紧张的弦松了一丝。
夜色里本该就这么平稳过去,可子时将半,有人把“平稳”从暗处拎住了脚踝。三只小艇顺流无声而来,艇上衣锦的人不多,手却干净利落。为首者肩披破锦,锦面绣过金线,黑夜里泛冷光。他立在船头,嗅着风里的栀子香,眼神一变,像猜到了什么又不敢信。他抬手,三只小艇分头靠岸,十数人悄悄翻上河堤,作势要冲破市口。
“铃——铃——”铃声急了两记,护粮队立刻合门。马云騄没有喊“杀”,只把枪一横,枪尾一撩,正撩在为首者的旗杆上。那杆子高不高,粗不粗,装模作样地插在他背后,看着像旗,其实是“威”。马云騄枪尾一挑,“咔”的一声脆响,旗杆折成两截,从那人肩上滑下,“扑通”落在泥里。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气——“挑旗”。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马云騄冷声,眼神像夜里的一道刀,“桥上禁夜,民为重,挑你旗,是留你命。”
为首者牙根直痒,一时不敢前。两侧护粮队“短索”“短弩”同时上前,索绕脚,弩瞄膝。三步之内,谁若再进,脚先跌。江风吹过,栀子香更重。为首者鼻翼一动,终究怯了。他咽下那口想喷出的狠话,挥手撤。小艇走得狼狈,水打船舷的声音像一连串“啪”。
马云騄这才把枪尖落地,转身对市上众人抱拳:“有惊,已止。诸位按规交易。”声音不高,却像把乱线一根一根理顺。一盏青纱灯里,织户婆子眼圈红了,含糊道谢。她手背青筋高耸,握生丝的手抖到放不稳,马云騄伸手托了一下,那手一暖,生丝就稳住了。
丑时将近,市收。护粮队按铃鸣三下,门再合拢。来时战战兢兢的百姓,走时脚下轻了许多。桥头的木牌在灯下泛出油光,上面那四个字“军不扰民”,被夜露打湿,又被灯焰烤干,烤出了淡淡的黑痕,像一枚新印的戳。
风从上游送来马蹄声。马云騄抬头,看见一骑独来,披风未系,黑甲饮月。那人到了近前才勒缰,马鼻喷白,缰绳鸣金。他没有带随从,只背着一柄画戟。
吕布。
他并不急着说话,先拢住马,看了看桥上胶着过的泥印,又看了看倒在河堤边的折旗,似笑非笑。马云騄抱拳,没有行军礼,只行了个民礼。吕布下马,走到木牌前,指尖敲了敲“争端三步内止血”,看向她:“能守?”
“能。”马云騄回,“我教的人,守得住。”
吕布点头。他把戟往背上一挎,顺手从旁边的茶桶舀了一勺温水,递给一位抱孩子的渔妇,渔妇惊慌中连连道谢,水洒了半勺,他也不在意。做完这些,他才转身对马云騄道:“你挑旗,我看到了。你留命,我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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