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队伍消失在官道远方拐角,最后的蹄声也被风声吹散之际,城门内侧,一处堆放废弃防城器械的阴暗角落里,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周梅梅身上紧紧裹着潘二郎平日穿的一件旧披风,宽大的披风更衬得她身形娇小脆弱。她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眶红肿如桃,显然彻夜未眠,且不知已默默流了多少眼泪。她痴痴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丈夫身影消失的方向,双手紧紧绞着披风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仿佛只要这样望着,就能将远去的人唤回。直到那官道的尽头只剩下空茫的雾气,再也捕捉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迹,她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冰冷粗糙、布满苔藓的城墙砖上,单薄的身子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泪水再次决堤,无声地汹涌而下,打湿了披风的前襟。她下意识地抬起颤抖的手,轻轻覆在尚平坦的小腹上,那里孕育着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支撑。无尽的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紧紧包裹。
“姐……”一声带着浓重鼻音、充满心疼的轻唤在她身后响起。周小娟不知何时也寻了过来,她快步上前,扶住姐姐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一片冰凉,让她心惊。看着姐姐这般肝肠寸断、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周小娟的心像被无数细针密密扎刺,又酸又痛。她紧紧握住姐姐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会没事的,姐,二郎哥他本事那么大,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她只能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话语,眼圈也跟着红了。
梅梅只是摇头,泪水流得更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那种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远方、自身却无能为力的巨大恐惧和失落,几乎要将她吞噬。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一条崎岖的山道上,一骑快马正披星戴月,向南疾驰。马上骑士一身风尘,眼神阴鸷,嘴角紧抿,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戾气,正是被燕枭雄一纸手谕从北境巡边任上紧急召回的白水城少主——燕十三。他刚刚经历了一段枯燥乏味、条件艰苦的边境巡查,满腹牢骚,正想着回城如何寻些乐子,却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打乱计划,心中十分不快。
“催什么催!不就是护送个破东西,还能出什么大事?”燕十三低声咒骂着,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痛,狂奔而去。
而在白水城中心,那座巍峨森严的城主府最高望楼之上,燕枭雄正凭栏而立,玄色绣金纹的大氅在渐起的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翅的巨鹰。他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穿越逐渐稀薄的晨雾,遥望着北方天际,仿佛能洞察百里之外那支渺小队伍的动向。整个城市在他脚下缓缓苏醒,炊烟袅袅,市声渐起,但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寂静的维度。
幽泉如同从墙壁阴影中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三尺之地,躬身垂首,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像。
“消息,都散出去了?”燕枭雄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询问今日的天气。
“回主上,”幽泉的声音干涩平稳,没有任何起伏,“三条互不相干、绝无牵连的暗线均已启动。‘修罗剑’现世,并由白水城武馆副教习潘二郎护送,即将途经‘黑风峡’、‘一线天’险地前往玄武府的消息,此刻应已如瘟疫般,迅速传入北地‘血狼团’,西域‘沙蝎’组织,乃至……黑风岭那些阴魂不散的残渣余孽耳中。属下可以确认,至少已有三股较大的势力闻风而动。此刻,恐怕无数双贪婪而残忍的眼睛,都已死死盯上了那辆镖车。”
“黑风岭的余孽……也动了吗?”燕枭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令他愉悦的消息,“很好。十三到哪里了?”
“十三公子接到主上密令后,已连夜动身,甩开了巡边队伍,单骑疾驰。根据最新传回的讯息,预计最快明日黄昏前,便可抵达白水城。”
“嗯。”燕枭雄轻轻应了一声,转过身,目光如深潭寒水,扫过脚下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最终定格在城南某个方向,“传令给他,回来后,城防日常一应事务,暂由他统领协理。特别是……”他顿了顿,语气中注入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城南‘欢喜宫’左近,加派‘机灵’、‘精干’的人手,‘留意’一切风吹草动。若有无知‘宵小’滋扰……譬如周记年糕铺这等安分商户,需得‘及时’、‘妥当’处置,以彰我城主府庇护百姓之责。”他刻意在“留意”、“机灵”、“精干”、“及时”、“妥当”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其中蕴含的纵容、引导乃至嫁祸的深意,不言自明。
“属下明白。”幽泉的身影微微一晃,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望楼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燕枭雄独自立于穹顶之下,晨曦终于彻底驱散迷雾,将金色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满大地,也照亮了他脸上那副精雕细琢、却冰冷坚硬如同玄铁面具的脸庞。他的计划,正如同这势不可挡的旭日,一步步精准地照亮他预设的轨迹。潘二郎这枚棋子,已被他亲手送入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棋局中心。那柄精心仿制、足以以假乱真的“修罗剑”,便是他投下的最诱人、也最致命的香饵。他现在要做的,只是静观其变,等待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互相撕咬,等待那暗流涌动最终汇聚成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他尤其带着一种冷酷的玩味心态,期待着那个一直隐藏在潘二郎背后、如同雾中看花的玄机子,面对自己看重的人被卷入如此绝境,还能不能继续稳坐钓鱼台?这场由他主导的狂风暴雨,必将冲刷出许多隐藏在水底的东西。
而此时,远在数十里之外,崎岖险峻、人迹罕至的山道上,潘二郎率领的队伍,正沉默地艰难前行。山路愈发陡峭狭窄,一侧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幽深峡谷,偶尔传来令人心悸的流水轰鸣;另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猿猴难攀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仿佛狰狞的鬼怪。茂密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缠绕着古树,厚厚的腐叶层散发出潮湿霉烂的气味,光线幽暗得如同黄昏。潘二郎骑在马上,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风声鹤唳,眼睛如扫描般扫视着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浓密树丛、每一块可疑的岩石阴影。那股自出发起就如影随形、仿佛被毒蛇盯上的冰冷窥视感,不仅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深入山林而愈发强烈和清晰。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在那片死寂却充满杀机的林海深处,有不止一双充满贪婪、暴戾和残忍的眼睛,正闪烁着幽光,死死地锁定着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锁定着那辆覆盖着厚重油布、承载着无限阴谋与危机的镖车。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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