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推开铁门时,夜风卷着湿冷的潮气扑在脸上。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周慧敏依旧低着头,像一尊被时间遗忘的石像,披着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风衣,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守住什么。
她的手里攥着一张纸,泛黄、焦黑,边角蜷曲如枯叶。
林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十八岁那年,被母亲当众烧毁的美术学院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
不是原件,但每一道裂痕都与记忆严丝合缝。
“王姨……是从垃圾站翻出来的。”周慧敏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她说,你爸……留了八年灯泡纸条。我……也留了八年这张纸。”
林野呼吸一滞。
灯泡纸条?
她想起父亲房间里那只老旧台灯,灯座下压着一叠叠小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天野丫头画了朵花。”“她说想考美院。”“我没拦她,可我也说不出支持。”那些纸条她曾以为是随手记事,原来是林国栋偷偷写给自己的勇气,却始终没敢递出去。
“每次想撕……”周慧敏低头盯着手中残片,指尖微微颤抖,“都听见你小时候画画时哼的歌。”
林野没动。
金手指沉寂着,没有预警敌意,没有刺痛蔓延,反而传来一阵极低频的震颤,像是某种遥远而熟悉的节律,在心口轻轻叩击。
后来许星会告诉她,那是她母亲此刻的心跳频率——竟与当年小满母亲忏悔时的数据高度重合,误差不到0.3秒。
江予安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旁,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色:“让她进去看看吧。”
林野闭了闭眼。
理智在拉扯她后退,可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侧身让开一步。
周慧敏抬脚迈进博物馆大门时,脚步轻得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倒像一个怕惊醒噩梦的孩子。
静音走廊的木地板不发出一丝声响,她的影子被昏黄壁灯拉得很长,贴在墙上,扭曲又孤独。
直到“母亲忏悔室”前,她才停下。
玻璃幕墙突然亮起,映出一段全息影像:年轻的周慧敏站在客厅中央,脸色铁青,手中扬着那张录取书,怒吼:“画画能当饭吃?你是不是疯了!”背景音却是另一重时空——幼年林野躲在阳台角落,赤脚踩在冰凉瓷砖上,用断掉的蜡笔在废纸上沙沙地画妈妈的背影,嘴里轻轻哼着幼儿园老师教的儿歌。
周慧敏猛地踉跄,一手扶住墙面,指尖深深抠进木纹缝隙。
“她的心跳乱了。”监控室里,许星盯着数据屏,声音压得很低,“不是愤怒……是认出自己。”
林野站在主控阵前,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十二面玻璃心将依次亮起,播放那些由痛苦凝结成的声音与画面:范晓芸在离婚当晚独白“我以为给他生个孩子就好了”,父亲林国栋反复练习“我想看看你的画”的录音,小满母亲哭诉“我不是不想爱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爱”,还有张哲写下“希望被打,至少证明我还存在”的纸船投影……
顺序是她亲手打乱的。
她不想让任何人按线性逻辑去理解伤痕。
创伤从不讲道理,救赎也不该走直线。
她按下按钮。
光影流转,声浪交错。
周慧敏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座正在缓慢崩解的山。
第九段响起时,她猛然抬头。
那是林野十七岁那年,因绝食住院的那个夜晚。
镜头外没人看见的画面,只有声音留存——客厅里,周慧敏独自坐在黑暗中,面前是燃烧的火盆,通知书在火焰中蜷缩成灰。
呼吸声沉重而紊乱,夹杂着火焰噼啪作响。
然后是一句极轻、几乎不存在的话,带着哽咽般的气音:
“对不起。”
“这声音……”周慧敏嘴唇发白,“我从没说过。”
许星后来解释:那是林野用金手指,从当年母亲的情绪残影里重构出的“潜意识低语”——人会在极度压抑时说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心,而那份情绪,被林野的身体牢牢记住,再通过系统反向还原。
此刻,那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插进周慧敏的胸膛。
她终于跌坐在长椅上,肩膀塌陷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撑。
王姨端来一杯热茶,轻轻放在她身边。
她没接,只是低头望着那张焦黑的通知书,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以为狠心是爱……”
风从敞开的大门外灌进来,吹动她鬓边斑白的碎发。
远处路灯忽明忽暗,像某个未完的回响。
周慧敏跌坐在长椅上,肩背塌陷得像一堵被雨水泡软的墙。
她没接王姨递来的热茶,只是盯着那张焦黑蜷曲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嘴唇微颤,声音轻得仿佛怕惊醒某个沉睡多年的梦。
“我以为狠心是爱……”她喃喃道,嗓音干涩如秋叶摩擦地面,“我妈卖我那年,我才九岁。她说‘女孩早晚是别人家的’,我不懂,抱着门槛哭了一夜。天亮时她把我推进陌生人的车里,连件换洗衣服都没给。”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的女儿,必须强到没人敢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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