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老社区斑驳的楼隙,带着初春微凉的潮气,吹动了悬挂在晾衣绳上的几片薄布。
天边最后一抹橙红沉入高楼背面,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是城市缓慢睁开的眼睛。
林野站在楼下空地中央,脚边是那台老旧的录音机,外壳有磕碰的痕迹,按钮边缘泛着铜绿。
她没穿高跟鞋,只踩着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裤脚沾了些灰。
人群在她周围安静落座——有头发花白的老邻居,也有牵着孩子的年轻母亲,甚至还有几个曾对她母亲周慧敏唯命是从的居委会阿姨。
他们带来的椅子各不相同,折叠椅、小板凳、厨房用的矮木箱……却都整齐地朝向她。
江予安坐在角落,手里握着一杯冷掉的咖啡。
他没有靠近,只是望着她,眼神里藏着担忧。
“你真不打算说话?”白天他最后一次问她。
“我说了二十多年的话,都是为了让他们听见我。”她当时笑了笑,指尖轻抚过心口那片早已不再溃烂、却仍隐隐作痛的荆棘纹身,“这一次,我想让他们听见自己。”
此刻,她按下播放键。
第一段声音响起——水滴落入搪瓷盆的轻响,缓慢、规律,像某种古老的心跳。
背景里夹杂着极轻的呼吸声,偶尔有金属工具碰撞的叮当。
那是她十岁那年高烧三十九度七,整夜抽搐,父亲林国栋守在床边,一边听水管是否漏水,一边用万用表测电压,生怕电路出问题让房间断电。
那一晚,他没合眼,而她烧到神志模糊时,唯一能抓住的,就是那滴水声,和父亲偶尔咳嗽的动静。
有人低下了头。一位老太太悄悄攥紧了孙子的手。
第二段声音开始——是女人的呼吸,沉重、压抑,夹杂着烟丝燃烧的细碎声响。
家长会结束后,周慧敏独自蹲在学校后巷抽烟,校服袖口被她揪得皱成一团。
那天林野拿了全班第三,她说“还行”,可回家路上,她在日记本上写:“妈妈今天笑了。”后来日记被烧了,但她记得那个笑容有多累。
几个中年妇女闭上了眼。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第三段是最沉默的一段——几乎听不清内容,只有一种低频的震动,如同心跳与电流交织的杂音。
这是林野写作《她也怕黑》时录下的身体反应。
每当她写下母亲扬起巴掌的瞬间,心口的金纹就会剧烈震颤,像有无数根刺在皮下蠕动。
这声音无法言说,却比任何哭喊更真实。
现场没有人说话。
信灯静默模式的标识牌被一个个摘下,灯光自然熄灭。
黑暗温柔地覆盖下来,仿佛整个社区都在屏息。
读书会结束得很安静。
人们起身,收椅,离去,没人鼓掌,也没人提问。
就像一场集体的忏悔,无需言语。
林国栋默默弯腰,把散落的椅子一张张叠好。
他的动作很慢,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响。
周慧敏站在灯影边缘,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藏光”书签,指节发白。
林野走过去,从包里取出一本未拆封的《荆棘摇篮》,封面是烫银的荆棘缠绕摇篮图案,在昏黄路灯下泛着冷光。
“第一页,是你焊的书签。”她说。
周慧敏没接,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书里……还恨我吗?”
林野摇头:“书里没有恨,只有解释。就像你焊书签的手,和打我的手,是同一双手。”
那一刻,周慧敏的眼眶骤然红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书,缓缓抱进怀里。
动作生涩,却又无比郑重,像抱住一个迟到二十年的婴儿。
江予安走过来,轻轻握住林野的手。
她回望他一眼,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回家的路上,月光稀薄,树影婆娑。
林野背着包,脚步轻了些,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她知道自己终于把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交给了最懂沉默的人。
路过街角便利店时,她停下脚步,想买瓶水。
拉开背包侧袋,手指忽然触到一个冰冷的小物件——
是个铁盒,约莫掌心大小,边缘有些锈迹,但扣得严实。
她愣住。
这不是她的东西。
她记得清清楚楚:出门前检查过三次包,没有这个盒子。
她迟疑地把它拿出来,月光下,铁盒静静躺在她手中,像一封来自过去的密信。
她没打开。
但她知道,这一定与那个一直用保险丝记录情绪的男人有关。
林野站在便利店的玻璃门前,月光斜切过她的影子,落在那枚铁盒上。
她低头凝视着它,像在辨认一段被时间掩埋的密码。
手指微微发颤,却不是因为冷。
她记得父亲的手——那双常年与电线、扳手打交道的手,粗糙得能刮破纸张,却从不曾真正触碰过她的心。
她缓缓掀开铁盒的卡扣,一声轻响,如同老屋门轴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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