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雨丝斜斜地织在车灯前,像一层流动的纱,模糊了城市的轮廓。
林野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车子缓缓减速,最终停在街角那栋熟悉的旧楼对面。
她本不该来的。
老宅五楼的阳台,那盏早已锈蚀的吸顶灯,竟亮着。
她怔住了。
这盏灯,曾是童年最刺目的审判台——每一次练琴超时、作业出错、成绩下滑,母亲周慧敏都会让它彻夜通明,仿佛光本身就能驱赶懈怠与软弱。
可自从林野搬出去后,这灯就再没亮过。
母亲的作息严苛如钟表:晚上九点关灯,雷打不动。
哪怕停电也要摸黑上床,她说,“规律才是人的骨架。”
可现在,灯亮了。在凌晨一点十七分,在一场细雨未歇的夜里。
林野熄了火,推门下车。
湿冷的空气贴着皮肤爬上来,她没有打伞,只是仰头望着那点昏黄的光晕,像一颗不该存在的星。
电梯坏了多年,她一步步走上五楼。
楼梯间回荡着她的脚步声,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
推开家门时,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客厅空无一人,只有厨房水龙头滴着水,节奏缓慢,如同某种等待。
她走向阳台。
推开门的那一瞬,风带着泥土和青苔的气息扑面而来。
藤椅上蜷缩着一个身影,毛毯滑到腰际,手里还攥着那只老旧的塑料浇水壶,壶嘴滴下最后一颗水珠,落在陶盆边缘,发出极轻的一响。
周慧敏睡着了。
林野屏住呼吸,走近几步。
目光落在陶盆上——原本覆在青苔上的影像纸已被取下,换成了一个新制的纸垫。
质地粗糙,泛着灰褐斑驳的色泽,隐约可见纤维中嵌着细小的金属螺旋,还有烧焦的边角、褪色的字迹残片。
那是她的日记残页。
是当年被烧毁后,从灰烬里抢救出的碎屑。
也是“风痕墙”上那些物证的残渣。
有人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打成了纸。
更让她心跳停滞的是,纸面上浮着几行铅笔写的字,笔迹颤抖而迟疑,像是写了几遍又涂改过:
“你小时候……其实……”
后面的字没有继续,只有一道长长的划痕,仿佛思绪断裂,或勇气耗尽。
林野喉咙发紧,视线有些模糊。她轻轻唤了一声:“妈。”
周慧敏动了动眼皮,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立刻醒来。
嘴唇微张,似在梦中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又叫了一声,抬手扶住母亲的手臂。
那手臂瘦得惊人,骨头硌着手心,皮肤薄得像纸。
“灯……该关的。”周慧敏睁开眼,眼神浑浊,意识尚未完全回归,嘴里却先吐出这句话。
她试图坐直,手一软,浇水壶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我来。”林野低声说,弯腰捡起壶,扶她起身。
老人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裂缝上。
到了卧室门口,林野替她脱鞋、盖被,拉好窗帘。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背后传来极轻的翕动。
“……你说妈妈是不是太狠了……”
不是对着她说的。
甚至不像是清醒的言语。
更像是潜意识深处漏出来的一句自白,沉在梦的底层,终于浮到了唇边。
林野站在原地,背对着床,手指扣住房门边缘,指节泛白。
她没问,也没回头。
只是顺手按下了卧室的灯开关。
黑暗降临。
但她没有去关阳台的灯。
那盏老旧的吸顶灯,依旧亮着,昏黄的光洒在陶盆上,照着那未写完的句子,照着青苔绒面泛起的微光,也照着地上那一包仍未撒下的花籽。
这是她第一次,允许那光存在——哪怕它不合规矩,哪怕它显得多余,哪怕它只是徒劳地照亮一片寂静。
第二天午后,阳光穿云而出。
林野带着江予安回到老宅,说是整理书房,实则是想让他看看这个曾囚禁她二十多年的空间。
书架上仍摆满教辅资料,墙上贴着泛黄的成绩榜,角落那架钢琴盖子紧闭,像一具沉默的棺木。
江予安蹲下身清理柜底时,忽然抽出一台老式录音机——黑色塑料壳,按键发黄,磁带仓半开着。
“你还留着这个?”他认得它。
林野曾在小说里写过:每天清晨六点,它准时播放英语听力,音量调到最大,逼她一边刷牙一边复述,错一句,重来一遍。
林野接过机器,指尖抚过表面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她十二岁那年,用剪刀划的。
她鬼使神差地按下播放键。
空带转动,沙沙作响。本该是一片空白。
可就在即将停止的瞬间,一段模糊的人声,从扬声器里渗了出来。
极其微弱,夹杂着电流杂音,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墙。
但那个声音,她认得。
那是二十年前的周慧敏。
疲惫、沙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迟疑:
“……野野,今天考了98,你说妈妈是不是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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