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美人被悄无声息地迁入北苑静心苑,六宫众人心下骇然。
虽无明旨颁示缘由。
但能让陛下动用如此手段,乐美人必定是触犯了极大的忌讳。
一时间,宫中风气肃然一清,那些暗地里的手脚都收敛了不少。
然而,思政殿内的低气压却并未因此消散。郗砚凛面色沉郁,批阅奏折时朱笔力道都重了三分。
他堂堂帝王,竟让后宫阴私算计到自己眼皮底下,险些危及皇嗣。
她瞧着皇帝那副冷硬别扭的模样,心下了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男人自己生了闷气,反倒要旁人来顺毛。
这日上午,郗砚凛案头多了一幅素笺,上面题着一首工整的七言诗,赞颂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郗砚凛初看时,面色稍霁,细看之下,却发现每句诗的首字连起来,竟是“陛、下、小、气”。
他盯着那藏头诗,半晌,气得笑出声来。好个蔺景然!
一个时辰后墨书又送来一册薄薄的画本,里面用简练的笔触画了一套趣版小人图:
一个板着脸额上还画了个王字的小人坐在堆成山的公文后,一个梳着堕马髻的小人在一旁探头探脑。
送上点心被拒绝,说话被无视,最后附上一张小人跪地举着“我错了”木牌的求饶图,表情夸张滑稽。
郗砚凛一页页翻完,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又弯,哼了一声,将画册搁到一边。
案几上放着一份模仿奏折格式的罪己诏,用的是最正式的馆阁体,内容却荒唐搞笑:“臣妾蔺氏,谨以惶恐之心,顿首泣血,陈情陛下:
臣妾罪一,不该以香诱君,致使陛下沉迷美色,荒废朝政(注:陛下并未荒废)。
罪二,不该诞育皇子,致使陛下龙心牵挂,劳神费力(注:皇子甚好)。
罪三,不该遭人陷害,致使陛下圣心震怒,伤及龙体(注:此罪尤重)……
伏乞陛下念臣妾愚钝,宽宥则个,臣妾愿日抄宫规十遍,以儆效尤(注:宫规太厚,可否减半?)……”
郗砚凛看着那括号里的“注”,简直哭笑不得。这哪里是请罪,分明是变着法子喊冤撒娇。
接着,他在常看的《资治通鉴》里翻到一张字条:“此处应有陛下原谅臣妾的批注”;还收到一叠抄满了“陛下金口玉言,臣妾谨记于心”的宣纸,字迹从工整到鬼画符,生动体现了抄写人的心路历程。
蔺景然甚至跑来邀他玩成语接龙道歉,从“罪该万死”接到“死而后已”再到“已……已……”
她接不上,便自罚一杯茶水,喝得愁眉苦脸,逗得一旁伺候的张德海都别过脸去忍笑。
郗砚凛耐着性子花了小半个时辰拼完墨书送来的地图,呈现出和解两个大字。
他看着那两个字,久久无言。心底那点郁气,看她这番胡闹又真诚的模样,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这日,皇后来思政殿回禀宫务,恰逢蔺景然也在。皇后行事井井有条,将近日整顿宫闱、裁减用度、安抚人心诸事娓娓道来,末了道:“乐美人既已迁居静心苑,各处也都敲打过了,近期当不会再生出事端。”
郗砚凛颔首:“有劳皇后费心。”
皇后温声道:“颖妃近日受委屈了。陛下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莫要往心里去。”
蔺景然笑道:“臣妾不敢。本是臣妾疏忽,才惹出这些风波,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给皇后娘娘和陛下添麻烦。”
皇后又闲话几句便优雅告退。待皇后离去,郗砚凛看着蔺景然,道:“你倒是与皇后相处融洽。”
蔺景然挑眉:“皇后娘娘明事理,掌宫务公正,臣妾自然敬服。况且,陛下不觉得,有个能干的皇后娘娘镇着,咱们才能过得清闲些么?”
郗砚凛挑眉:“咱们?”
蔺景然眨眨眼:“陛下专心前朝,皇后娘娘打理后宫,臣妾嘛……就负责吃点喝点,偶尔逗陛下开开心,各司其职,天下太平。”
郗砚凛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摇了摇头:“歪理邪说。”
两人相视而笑。
当夜,郗砚凛批阅奏折至深夜,无意间挪开镇纸,发现下面压着一页刚刚写完、墨迹未干的手稿,标题赫然是《冷面君王与他的调皮宠妃·终章和解》。
*
次日,郗砚凛休沐,难得贪眠。蔺景然蜷在他身侧,呼吸匀长,发丝散在枕畔,沾着些许微光。
突然,一阵沉闷的轰鸣自地底深处滚过,紧接着,整个床榻剧烈地摇晃起来,案上茶盏叮当乱响,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郗砚凛骤然惊醒,眼底瞬间清明,他抱着裹成蚕蛹状的蔺景然匆匆往院中空旷之地跑。
蔺景然被惊醒,尚在懵懂中,只觉天旋地转,以及殿外隐约传来的宫人惊呼和器物倾倒碎裂之声。她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他寝衣的前襟。
震动持续了片刻,待摇晃渐渐平息,只余檐角铜铃犹自叮咚乱响,郗砚凛才略略松开手臂,急声问:“伤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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