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你……何时见的他?”
“他……对你……”
他想问“他是否伤害了你”,却又觉得这问题荒谬。
在她面前,似乎任何人都难以真正占据上风。
“就在你昏迷的时候。”
“在回廊下,他试图杀我。”
她顿了顿,给他一瞬消化这信息的时间,然后才继续道,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审视。
“那孩子……恨意淬炼得相当纯粹,手段也够果决,是个可造之材。”
这评价冰冷得不像在谈论一个因她而扭曲的孩子,更像在评估一件武器的成色。
“他认出我了。”
“他记得我,记得我‘教’过他的一切,尤其是那句‘女人都是不能相信的’。”
“看来,他学得很好。”
她终于将视线完全落回萧景澄脸上,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他复杂难言的神情。
八弟……对她动手了?
尽管他深知八弟对“那个女人”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但亲耳听到这杀意已化为实际的行动,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悸。
他无法想象,若她当时稍有闪失……
然而,不等这后怕的情绪蔓延开来,穆琯玉后面那几句对景瑭“可造之材”的冰冷评价,以及那句“他学得很好”,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她怎么能……怎么能用这种语气?
那不是一个被刺杀者应有的愤怒或后怕,甚至没有丝毫的动容。
那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欣赏的评估。
仿佛八弟那被恨意扭曲的灵魂,那因她而生的痛苦与偏执,在她眼中,都只是一项值得肯定的“教学成果”。
荒谬。
刺骨的荒谬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看着穆琯玉,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一丝裂痕,一丝属于“人”的情绪,无论是愧疚,是怜悯,还是哪怕一丝的无奈。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的幽潭。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浓浓的自嘲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是啊……他学得很好……”
“我们……不都学得很好吗?”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双阴郁的眸子里,翻涌着痛苦、迷茫,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你亲手将我们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现在,是来验收成果的吗,穆姐姐?”
“验收成果?”
她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味其中的含义,随后,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稳得近乎残忍。
“不。我只是在确认,当初播下的种子,是否真的具备了在这片腐烂土壤中存活下去的能力。”
“你问我是否是来验收成果……”
“萧景澄,你认为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凌安城的势力,与他抗衡的资本,甚至是你此刻能坐在我面前质问我的这份底气,有多少,是源于你曾经那份无用的善良?”
她的质问精准地剖开血淋淋的现实。
“至于瑭儿……”
她提到萧景瑭时,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他的恨意,是他选择的铠甲。而我,只是让他看清了这世间原本的模样,弱肉强食,信任即是软肋。”
她终于将视线重新定格在他眼中,那里面没有愧疚,没有动摇,只有一种近乎神只般的、冷漠的坦然。
“我从未承诺要将你们引向光明。”
“我教你们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如何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更好地活下去。”
“至于变成什么模样……”
她微微停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冰冷的余韵。
“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也是这个世界,逼你们做出的选择。”
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车厢内却死寂得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的话语,一字一句,不仅没有消弭他心中的寒意,反而将那彻骨的冷,更深地钉入了他的骨髓。
“更好地活下去……”
他几乎要为她这句话笑出声来,可嘴角只是无力地牵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表情。
他缓缓靠向车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晨光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是啊……我们确实‘更好’地活下来了。”
他低声说着,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空洞地落在车厢内晃动的阴影里。
“像怪物一样活下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疲惫。
“踩着别人的尸骨,磨灭掉最后一点软弱的自己,时刻警惕着来自任何方向的刀剑……这,就是你教给我们的‘活法’。”
他微微合上了眼,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灰色的阴影,与他毫无血色的脸形成惨烈的对比。
“至于选择……”
“当你把唯一的生路放在悬崖边上,又有谁……真的有的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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