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前夜的疯狂,如同被云映雪手中那柄残破算盘强行镇住的惊涛骇浪,虽未彻底平息,却暂时被圈囿在摇摇欲坠的堤坝之内。青云书局内一片狼藉,门板破了个大洞,倒下的书架、散落的书籍、踩踏过的纸张、滚落的笔墨……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失控的劫掠。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墨味、尘土味,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阿福和伙计们如同虚脱般靠在墙边喘息,警惕地盯着门外依旧汹涌、却不再强行冲撞的人潮。无数双眼睛,透过破洞和缝隙,死死盯着柜台后那个重新坐下的靛蓝身影。
云映雪的脸色比纸还白,迦南之毒带来的眩晕感在强行爆发后如潮水般反噬,握着算盘的手指冰凉,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僵硬泛白。她闭了闭眼,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再次将指尖搭上算盘冰冷的梁骨。
“噼啪…噼啪…”
算珠的碰撞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顽强地响起,试图在这片废墟上重新编织秩序的网。她需要结算最后的几笔账目,需要给门外那些尚未离去、眼巴巴望着的士子一个交代。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
“掌柜的!最后一份‘鸿运’已经送走了!” 一个伙计哑着嗓子汇报。
“基础版……基础版还有吗?” 门外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挤在破洞处,脸上满是绝望的汗水和灰尘,“我……我排了一夜,就想要一份基础版……”
云映雪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抬起头,正要开口。突然,破洞外的人群后方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和压抑的惊呼!
“让开!快让开!”
“嘶……这人……”
拥挤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劈开,硬生生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一道玄色的身影,逆着熹微的晨光,不疾不徐地踏过满地狼藉的街道,走向那扇破败的书局大门。
来人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面容冷峻,眉峰似刀,薄唇紧抿,周身萦绕着一种沉凝如冰、却又锐利如刀锋的气息。他没有佩刀,没有随从,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刻意扫视四周,只是平静地走来。然而,他所过之处,喧嚣如同被投入冰水般瞬间冻结,拥挤的人群本能地屏息、后退,连那绝望哭喊的年轻士子都噤了声,眼中只剩下惊恐。
是谢砚之。
他如同行走在无人之境,径直穿过人群让出的通道,无视那扇破败的门板,一步便踏入了书局内部。昏黄的光线下,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沉重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小小的空间。阿福和伙计们如同见了救星,又本能地感到畏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谢砚之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柜台后那个苍白、疲惫、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上。他深邃的眼底,冰层之下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那目光便如同最冷的寒潭,平静无波地扫过书局内的满地狼藉,扫过那些散落的银钱,最终,落在了门外依旧拥挤、却鸦雀无声的人群身上。
他的到来,如同一块万载寒冰投入了即将沸腾的油锅。疯狂被瞬间冻结,只剩下死寂的敬畏和无声的恐惧。“活阎王”之名,不靠官袍加身,其本身便是最强的威慑。
云映雪在他踏入书局的瞬间,紧绷的神经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那强撑的意志仿佛找到了支点,指尖下的算盘珠发出一声轻微的“嗒”音,如同找到了归位。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突兀而充满怨毒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带着豁出去的疯狂:
“呸!什么算盘才女!什么青云书局!都是吸血的蚂蟥!三百两!三百两买一张纸!老子十年寒窗也赚不来三百两!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买通了路子,挤掉了我们寒门的机会!放榜?放个屁的榜!都是黑幕!都是你们青云和那些狗官……”
一个衣衫褴褛、双目赤红的年轻书生挤到破洞前,指着云映雪破口大骂,唾沫横飞,显然是积压的绝望和嫉妒彻底冲垮了理智。他身后,几个同样眼神不善、一看便是市井泼皮或眼红书商雇来的混混,也跟着鼓噪起来:
“就是!抢他们的!撕了那些害人的密卷!”
“黑心奸商!砸了她的店!”
刚刚被谢砚之震慑住的混乱,眼看又要被这几颗火星点燃!
就在那赤红书生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云映雪脸上,几个泼皮作势要冲进来的瞬间!
谢砚之动了。
他没有呵斥,没有拔刀。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
玄色的身影如同山岳移动,无声无息,却带着千钧重压。他没有看那几个鼓噪的泼皮,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毫无温度地锁定了那个叫骂得最凶的赤红书生。
那书生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后面恶毒的咒骂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拖入无间地狱!他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由赤红转为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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