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角落,在几个“自热汤婆子”的守护下,终于不再是令人绝望的冰窟。滚烫的金属罐壁持续散发着稳定的热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几簇篝火,艰难却顽强地抵抗着外面依旧肆虐的风雪严寒。士兵们裹紧了能找到的所有破烂,挤靠着互相取暖,抱着怀中的“热源”,大多已疲惫不堪地沉沉睡去,发出或轻或重的鼾声。阿福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挡在风口,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影七抱着刀,背靠冰冷的墙壁,闭目养神,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庙内外的任何异响。
唯有谢砚之与云映雪所在的最深处,还清醒着。
谢砚之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用胸膛暖着怀中人的双足,手臂环抱着她,怀里的汤婆子紧贴着她的小腹。云映雪蜷在他怀里,迦南寒毒带来的剧痛在暖意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暂时蛰伏,让她得以片刻喘息。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昏暗中投下淡淡的阴影,气息平稳悠长,但紧蹙的眉心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脆弱和忧虑。
风雪在破庙外呼啸,如同呜咽的鬼魂,拍打着残破的门窗和屋顶的破洞。庙内,唯有汤婆子内部隐约传来的、如同沸水微滚般的“咕噜”声,以及众人沉睡的呼吸声。
一片相对宁静的间隙里,谢砚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在玉夫人的密室……除了那账本,可还……发现别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安静的侧脸上,问得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指向了那个在惊险万分的“狸猫换太子”过程中,她曾一闪而过的、异于寻常的波动——那张夹在账册暗格里的泛黄字条。
云映雪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促狭笑意,只剩下沉静的、如同深潭般的复杂情绪,映着破洞外灰蒙蒙的雪光。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了片刻。破庙里只有风雪声和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然后,她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从自己贴身、最靠近心口位置的里衣内袋中,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并非什么珍宝,只是一张极其普通的、**泛黄发脆的纸片**。纸张边缘磨损严重,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显然被无数次摩挲、珍藏。
她颤抖着手指,将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在谢砚之眼前,一点点展开。
微弱的光线下,纸片上是用极细的墨笔写就的几行娟秀小字。墨迹早已褪色发灰,许多地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有些字迹甚至完全消失了。但依稀还能辨认出一些关键的词句:
“……勿寻……黑石崖……西……废弃……**盐矿**……石匣……交……**云……**”
字迹到此,被一大片深褐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污渍彻底覆盖,再也无法辨认。在纸片的最下方,勉强能看到一个极其潦草、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划下的、模糊的标记,像是一个被匆忙划掉的“**仇**”字,又像是一个未完成的符号。
“这是……” 谢砚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那几个模糊却关键的字眼——“黑石崖”、“废弃盐矿”、“云”。他的心头猛地一沉!边疆废弃的盐矿?这绝非寻常之地!盐铁官营,废弃矿坑往往成为法外之地、亡命之徒的巢穴,甚至……是隐藏巨大秘密的绝佳场所!而那个“云”字……指向不言而喻!
云映雪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张脆弱的纸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和无法言说的迷茫,如同在风雪中飘摇的游丝:
“是……我娘……临终前……偷偷……塞给我的……”
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阴冷潮湿的柴房,母亲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用尽力气将这张纸片塞进她掌心,嘶哑着在她耳边留下最后的、破碎的嘱咐:“……藏好……别让人……知道……去……找……别……信……姓……云……” 后面的话语,被剧烈的咳嗽和涌出的黑血彻底淹没。
“她……咳得……好厉害……血……好多黑血……” 云映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迦南寒毒似乎因这痛苦的回忆而蠢蠢欲动,冰冷的刺痛感再次蔓延,“她……只来得及……指着……这张纸……就……就……”
后面的话,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母亲死不瞑目的样子,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年幼的记忆里。而这张语焉不详、充满谜团和血迹的纸片,就成了她身世唯一的、也是最沉重的线索。
谢砚之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的痛苦和脆弱,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张纸,而是用自己宽厚却依旧冰凉的手掌,覆上了她紧握着纸片、颤抖不已的手。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同样冰冷的肌肤,这一次,她没有嫌弃地躲开。那掌心传来的、属于他的沉稳力量,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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