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和殿的朝议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百官奏对时的肃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承鄞步出巍峨的殿门,玄色的太子常服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沉凝的光泽。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他正欲径直回东宫,一名身着深绯色内侍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已悄无声息地拦在了他面前,躬身垂首,声音恭敬却不容置喙:
“太子殿下,陛下口谕,请殿下移步紫宸殿偏殿,陛下有事相询。”
李承鄞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知道了。”
他随那内侍穿过重重宫门,步履沉稳,心中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偏殿内光线略暗,李允贤并未坐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一扇半开的雕花长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开得正盛的玉兰。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明黄的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
“承鄞,”
李允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深沉的穿透力,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落在李承鄞脸上,“昨夜灯市,带着保宁了?
李承鄞心头一凛,立刻躬身:“儿臣知罪。携郡主与念毓出宫,未及禀明父皇母后,是儿臣思虑不周。”
李允贤却摆了摆手,踱步走近,目光在李承鄞脸上逡巡,带着审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罪不罪的,暂且不论。朕问你,身为储君,携内眷出宫,私游于市井万民之间,你可曾想过,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向朝野交代?如何向姜氏一门交代?你让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是护她,还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意,“……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李承鄞心上。他明白父皇的敲打,是在提醒他储君身份带来的责任与无处不在的风险,也是在点破他对姜保宁那份情意可能带来的“弱点”。
他垂首,声音沉静却带着坚定:“儿臣明白父皇苦心。昨夜之事,儿臣确有失当。但保宁她……年纪尚轻,困于深宫,儿臣亦不忍其全然失了人间烟火之气。今后,儿臣定当更加谨慎,护她周全,亦不损东宫威仪。”
李允贤看着他,沉默片刻。殿内静得只剩下更漏里水滴落下的细微声响,淡淡道:“明白就好。身为储君,情之一字,当知分寸,当懂取舍。”
李承鄞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理解的侥幸,更有对未来更深的忧虑。他正欲告退,却听李允贤头也未回地吩咐侍立一旁的内侍:
“去昭鸾宫,传姜保宁即刻来紫宸殿偏殿。”
“父皇……”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
李允贤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淡淡打断:“朕有话,要单独问问太子妃。”
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昭鸾宫内,姜保宁正对镜理妆,听闻皇帝陛下于紫宸殿偏殿单独召见,她心中也是一凛。
昨夜灯市偶遇的惊悸尚未完全平复,此刻陛下单独召见,且是在太子刚被召见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波澜,迅速吩咐情客:“取那套天水碧的广袖襦裙,配那支素玉簪。”
片刻之后,姜保宁已出现在紫宸殿偏殿门外。
她换下了平日略显慵懒的常服,身着天水碧色织银线暗云纹广袖交领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素纱半臂,腰间系着浅杏色宫绦,乌发挽成端庄的高髻,只斜簪一支羊脂白玉素簪,耳坠亦是小小的白玉水滴。
通身上下,无一丝奢华艳丽,唯有素净雅致,仪态端方,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合乎宫廷礼仪的规范,行走间裙裾纹丝不乱。
她垂眸敛衽,行至殿中,对着御座方向深深下拜,声音清越平稳,如同玉磬轻击:“臣女姜氏,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李允贤已坐回御案之后,目光如炬,自上而下地审视着殿中跪拜的女子。
方才李承鄞的忧心忡忡与此刻姜保宁的沉静端庄形成鲜明对比。他并未立刻叫起,无形的威压弥漫在殿内。
“平身。” 良久,他才开口。
“谢陛下。”
姜保宁依礼起身,垂手侍立,目光落在自己身前一步之遥的金砖地面上,姿态恭谨而从容,没有丝毫慌乱。
“姜保宁” 李允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考校的意味,“朕有几问,你需如实答来。”
“臣女恭聆圣训。” 姜保宁微微躬身。
“你既为一国郡主,为人妻者,当如何?” 问题直接而尖锐。
姜保宁略一沉吟,声音清晰,不疾不徐:“回陛下。为人妻者,首在敬顺与辅弼。娶妻娶贤,当敬重夫君,顺从其志,此乃本分。然‘顺’非盲从,当以夫君之志业为重,明其忧劳,体其艰辛。内则打理宫闱,使其无后顾之忧;外则谨言慎行,不使其声名因内闱有损。如《女诫》所言,‘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为妻道之本。更当以贤德之心,规劝过失于私室,助其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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