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把土路晒得发软,我拎着搪瓷水壶往玉米地走时,鞋底粘的泥块被晒得邦邦硬,踩在地上"咔啦"响。水壶里的凉白开晃出细沫,顺着壶嘴滴滴答答往下漏,在土路上洇出串歪歪扭扭的湿痕。
"小远!喊你爸回家吃晌午饭!"妈在院门口的声音还没散尽,就被玉米地吞了一半。我应了声,钻进齐肩高的玉米丛——这阵子雨水足,玉米秆蹿得比往年疯,叶片边缘的锯齿刮过胳膊,留下道道红痕,痒得像有小虫子在爬。
往里走了约莫半袋烟的功夫,光线突然暗下来。头顶的叶子层层叠叠织成绿帐篷,地上积着层腐叶,踩上去软乎乎的,偶尔踢到圆滚滚的东西——是去年没摘净的老玉米,外皮发黑流脓,甜腥气混着泥土味往鼻子里钻。
我突然停住脚。
不是因为怕黑。打小在田里疯跑,玉米地的阴影再浓,也吓不住我。是身后那点声音——不是风吹叶子的"哗啦",也不是虫鸣,是种"咔吧、咔吧"的轻响,像有人用指甲慢慢刮玉米秆。
后颈的汗毛"唰"地竖起来。我攥紧水壶,搪瓷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往上爬。村里老人说,玉米地招"东西",尤其是正午头,日头最毒的时候,阳气盛,邪祟都躲在阴影里喘口气,这时候撞见,多半是冲人来的。
"爸?"我试着喊了声,声音撞在叶子上弹回来,碎成星星点点的回音。
那"咔吧"声停了。
我咽了口唾沫,慢慢转过身。水壶在手里晃得更厉害,水顺着壶嘴淌到手背上,凉得刺骨。
离我三步远的玉米秆缝里,蹲着个东西。
它比大黄狗小半截,毛乱糟糟缠成团,灰黄相间,沾着草籽和泥块。耳朵尖尖地支着,不是狗那种耷拉或挺直的样子,倒像两片被掐尖的槐树叶,边缘还卷着点。最吓人的是尾巴——又细又长拖在地上,尖梢微微卷着,像条没褪干净的蛇尾,正随着呼吸轻轻扫着腐叶。
它抬着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在阴影里泛着点绿幽幽的光,像两块泡在水里的碎玻璃。没有眼白,整个眼珠子都是深绿色,盯着人看时,不像动物,倒像块浸了毒的玉。
我后槽牙咬得发酸。爸教过:碰见野狗别跑,慢慢退,让它知道你不怕。可这东西......它根本不是狗。村里的狗见人会摇尾巴,会龇牙,会夹着尾巴溜,可它就那么蹲着,身体绷得像块冻硬的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咔吧。"
它突然动了动前爪,关节发出声轻响,像树枝被掰弯。我吓得往后缩,脚后跟踩在块烂玉米上,"噗嗤"陷进去,差点坐地上。水壶"哐当"撞在腿上,溅出的水打湿了裤脚。
它的鼻子嗅了嗅,往我这边挪了半步。这才看清它的嘴——比狗嘴尖,嘴角咧着点,露出两排细牙,尖得像纳鞋底的钢针,牙尖沾着点暗红的东西,不知道是血还是烂泥。
"你......你是谁家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被风刮的玉米叶。
它没应,只是尾巴尖卷得更厉害了,像条被踩住的小蛇。
不能跑。我死死掐着掌心,指甲嵌进肉里。爸说跑会激发兽性,得慢慢退。我开始一步一步往后挪,眼睛死死盯着它,不敢移开半分。玉米叶擦过后背,像有人在推我,又像有人拽我的衣角,黏糊糊的。
退到第五步时,后腰突然撞在根粗玉米秆上,"咚"的一声闷响。那东西猛地抬起头,绿眼珠亮得快要烧起来,喉咙里发出种"嘶嘶"的声,像蛇吐信子,又像有人对着空瓶吹气。
我头皮一炸,什么"别跑"的叮嘱全忘了,转身就往玉米地外冲。
玉米叶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胳膊被划得全是口子。我不敢回头,只知道往前冲,水壶早甩飞了,手里抓着把玉米叶,被我拽得"哗啦"作响。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喘气声和心跳声,还有身后那"咔吧、咔吧"的关节声——不远不近,像条湿冷的蛇,贴着脚后跟爬。
快冲出玉米地时,脚下突然被田埂绊了一下,我重重摔在地上。下巴磕在硬土上,疼得眼泪直流,嘴里腥甜一片,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淌。
"小远!"
爸的声音炸响时,我正挣扎着回头。看见那东西站在玉米地边缘的阴影里,半截身子藏在叶子后,只有那双绿眼珠露在外面,亮得瘆人。它的尾巴尖搭在地上,拖出条歪歪扭扭的痕,像条刚爬过的蛇迹。
爸扛着锄头从花生地那边跑过来,看见我趴在地上,赶紧扔了锄头把我拽起来:"咋摔了?跟你说过玉米地边上的埂子滑......"他的话突然卡住,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身后,脸色"唰"地白了,一把将我拽到身后,抄起地上的锄头,"畜生!"
他朝着玉米地骂了句,声音在空地上荡开,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那东西没动,还是站在阴影里,绿眼珠慢慢转向爸。
"滚!"爸又骂了声,举起锄头往前跨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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