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莲花楼内灯火温润,饭菜的余香尚未散尽,一种饱食后的慵懒安宁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方多病吃得心满意足,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李莲花慢条斯理地收拾碗筷,乌素默默起身帮忙,阿沅则乖巧地拿着小抹布擦着桌子。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舒适,话匣子也不知不觉打开了。
“李神医,乌素姐,你们是不知道,我师父当年,那可是惊才绝艳,名动江湖啊!”方多病双眼放光,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崇拜。
李莲花正将碗碟叠起,闻言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哦?方少侠的师父是?”
“我师父就是四顾门门主,剑神李相夷!”方多病挺起胸膛,与有荣焉。
“噗——”正在喝水的乌素猛地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李莲花的背影,然后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在压抑咳嗽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李莲花转过身,脸上是毫无破绽的惊讶与赞叹:“原来是李相夷李门主的高徒!失敬失敬。”他走到乌素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你看你,听到剑神的名号激动成这样?”
乌素抬起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重新坐直,抱着剑的手指却收紧了些。
阿沅却听得兴致勃勃,趴在桌上,小手托着腮帮子,大眼睛眨巴着:“方哥哥,剑神李相夷很厉害吗?比乌素姐姐还厉害吗?”
方多病哈哈一笑:“厉害!那是另一种厉害!我师父啊,他不仅武功天下第一,人也特别有意思。”他陷入回忆,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别看他平时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其实私下里可爱吃糖了,身上总揣着几块糖豆,有时候练剑累了,就偷偷塞一颗到嘴里,还当我没看见呢!”
李莲花拿着抹布的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布面,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灶台。只是那背影,在灯光下似乎僵硬了半分。
“吃糖?”阿沅惊奇地睁大了眼,“像阿沅一样吗?”
“对,像阿沅一样。”方多病笑得更加开怀,“还有啊,我师父有两把佩剑,一把是名动天下的‘少师’,正气凛然,可破万钧!另一把嘛……”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得意,“叫做‘刎颈’,剑身柔软如练,能化绕指柔。世人只知少师剑,这把‘刎颈’,知道的人可没几个,是我师父的秘密武器呢!”
乌素听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与有荣焉的弧度,她的少主,自然是样样都好,连佩剑都如此与众不同。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仿佛方多病夸的是她自己。
然而,方多病接下来的话,却让那抹弧度瞬间冻结。
“最轰动的一次,是我师父为了博得美人一笑!”方多病说得兴起,比划着,“就是那位武林第一美人,乔婉娩乔姑娘!当年在扬州城,我师父为了她,在江山笑的屋顶上,以红绸系剑,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舞得是惊天动地!当时那可是万人空巷啊,整个扬州城的人都跑出来看,屋顶上、树上、河里船上,全是人!那红绸伴着剑光,在月下就像……就像流动的火焰,又像谪仙醉舞,简直……啧啧,无法形容!”
方多病说得眉飞色舞,阿沅听得小嘴张成了圆形,连连拍手:“哇!红绸舞剑!一定好看极了!像戏台上那样吗?”
乌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听着那些“万人空巷”、“博美人一笑”的字眼,听着那极致浪漫与风光的描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门主,为了心爱之人,是如何恣意张扬,引动全城狂欢。
那是她的少主,本该一直如此光芒万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骄傲耀眼、如烈日当空般的一个人,会变成如今这个隐姓埋名、蜗居在这移动楼阁中,自称“游方郎中”,满身疲惫与疏离的李莲花?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从那万众瞩目的巅峰,坠落到如今这需要她来“保护”的境地?这十年,他独自一人,究竟承受了多少?
一股尖锐的心疼和无法言说的愤怒(不知对谁)涌上心头,让她几乎窒息。她抱着剑的手死死握紧,骨节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冰冷平静。她低下头,浓密的长睫掩盖住了眸中翻涌的、几乎要失控的疯狂与痛色。
而背对着众人的李莲花,在听到“红绸舞剑”四个字时,整个人的动作彻底停滞了。
他以为重活一世,前尘往事皆如云烟,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恨,那些年少轻狂的壮举,早已在心中沉淀,再也激不起波澜。
可身体的本能,却骗不了人。
耳边似乎响起了当年扬州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眼前仿佛掠过了那翻飞如焰的红绸,感受到了少师剑在手中嗡鸣震颤的激动,以及……以及舞剑时,眼角余光瞥见那抹倩影时,心底那份隐秘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喜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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