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程光阳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和善了许多,卢象升于是鼓起勇气,就之前的话题,继续道:
“社长,我并非反对你推行新政,也并非害怕,作为南直隶人,我对当地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我只是想提醒社长,南直隶、浙江两省,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那里的局面非常复杂。”
“东南地区的那些缙绅大户,他们并不是独立的人家,基本都是以家族为单位,每个家族都有不少拥有功名的人,有些簪缨世家,族中有几十名举人、几百名秀才,养上千的奴仆家丁,拥有几万顷田地,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拿我们卢家来说,光是我们一家就有两千亩地,奴仆家丁也有几十人,要是把我们卢家的其他同族算上,这个数字必然还会更多。”
卢象升虽然出身于大地主家庭,但历史上,他却是支持对大地主阶级加税的,这一点非常难得。
听到卢象升侃侃而谈,说得很有道理,程光阳当即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卢象升接着道:“东南两省的地方豪族,在当地黑白两道都有势力,连官府平日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咱们在那里成立审计署恐怕不会容易,下派巡按御史,过去清丈田亩,追查隐田隐户,那就更难了。”
“要是哪里把他们给逼急了,我料定他们必会到处散播谣言,鼓动无知百姓,聚众闹事,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当地的官府衙役,收了他们的好处,届时多半也不会配合我等,还有那些地方上的泼皮游手,也会故意给咱们添乱,这些都是应该注意的地方。”
“嗯……建斗所言,的确很有见地,此事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程光阳听到这里,忍不住望着卢象升再三点头,接着自顾自思忖了许久,嘱咐一旁的杨景辰道:
“载甫世兄,从这个月开始,咱们即将在各省推行新政,设置审计署,清丈田亩,追查隐田隐户的消息,你要安排人在报纸和杂志上多加发表,大肆宣传。”
“对了,下来可以去联络钱谦益,他和汪汝谦,以前不是在南直隶也办了杂志和报纸吗,让他们到南方帮咱们做宣传,我要让天下的百姓知道,咱们接下来要干的事,对他们是有利的,这样他们就不会被谣言鼓动,聚众闹事了。”
杨景辰颔首道:“社长放心,我马上去办。等以后新政之事正式开展,我会让人在报纸和杂志上,持续跟进报道。”
“嗯,很好,舆论宣传方面的工作,暂时就这样安排……老百姓不是傻子,倘若知道朝廷要查隐田,要多收缴那些富户的田税,他们心里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程光阳笑了笑,自顾自道:
“到时候咱们在报纸上刊登消息,鼓励各地的普通百姓,让他们举报那些隐匿田产的大户。倘若举报属实,可以分到部分被隐匿的田产,举报不属实,也没有任何惩罚。那帮地头蛇不是喜欢鼓动百姓对抗官府吗,到时候也让他们尝尝被舆论反噬的滋味。”
“好算计!好算计!社长这一招,真是绝了!”
听罢程光阳的话,周边一众社员,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忍不住纷纷鼓起掌来。
此时此刻,众社员中的大多数人,心中已隐隐开始支持程光阳推行新政之事了。
毕竟程光阳对大伙做过保证,将来清丈田亩,重定税额的时候,并不包含自己这些人在内。
自己等人要打击的对象,主要是以前的那些政敌,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这完全可以看作是党争的另一种延续,只不过从朝廷扩散到了民间而已。
“除了舆论宣传,还得准备暴力手段,不然很多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程光阳接着对众人说道:
“到时候我会启奏皇上,从京营里调两万兵马,由户部拨给补给,以备倭戍边为名,派遣到东南各处要地镇守,以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今年下半年,还是从湖广、山东、福建三省开始,先将设置审计署衙门一事落实,等这三省落实完毕,马上在南直隶和浙江继续推行,接着再推广到全国其他省份。”
“审计署设置完,清丈田亩,追查隐田隐户的工作即刻展开,为了保险起见,届时南方几省,需要加派两到三名总督,八九名巡按御史,分制南直、浙江、江西、湖广诸省,专门监督田亩清丈工作,哪里出现不配合的情况,当地的地方官,该问罪的问罪,该解职的解职。”
“总之不管遇到任何困难,清理田亩,追查隐匿之事,一定要完成!”
眼看程光阳对清丈土地之事,态度如此坚决,卢象升忍不住小声询问道:
“社长,在下还有个问题。”
“建斗,你有什么问题,直言无妨。”程光阳点了点头。
卢象升皱眉道:“咱们清丈田亩,追查隐田和隐户,是只追查东南二省那些具有东林党、浙党背景的政敌,还是连周边的其他人,也要一起追查?”
程光阳不假思索道:“其他的地主豪门,当然也要追查,只不过东林党和浙党,是我们重点打击的对象。”
“好,那等咱们追查了完东南二省,其他省份是否也要继续呢?”卢象升继续问道。
程光阳颔首道:“当然,其他省份也要追查,除了涉及到咱们自己人,可以选择性地绕过,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逃脱。”
“问题就出在这里……”
卢象升叹了口气道:“社长有没有考虑过,各地宗室和勋贵的问题?这些人在民间占据的土地,可不比东南两省的士绅商贾少啊,咱们是准备连这些人也一起查吗?”
程光阳听了这话,呆住了。
一旁的冯铨边摇头边道:“咱们查其他人就已经很难了,想查宗室勋贵,恐怕根本不可能。”
“据我所知,嘉靖八年时,户部曾上奏朝廷,要求清查宗室土地,除钦赐的田庄外,其他土地一律造册纳税,结果引起宗室大哗,最后不了了之。后来张太岳执政时,朝廷试图再次清查诸王土地,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谁都能动,宗室勋贵是动不得的,他们毕竟是皇上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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