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临海府城,望海楼。
这座三层高的酒楼临海而建,本是城中达官显贵、豪商巨贾登高观海、宴饮作乐之地。今日,顶层最奢华的“观澜阁”却被包下,门口肃立着几名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的劲装汉子,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阁内,气氛却与外面的海风习习、觥筹交错截然不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沈清璃的心腹王大山,一身低调的锦袍,端坐主位,面容沉肃。他身旁坐着璃记江南大掌柜周先生,以及一位面色黝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汉子——此人乃是“夜枭”派驻江南负责此次人才甄别的头目,代号“海东青”。
他们面前,站着三个人。这三个人,便是璃记耗费重金、动用了庞大的情报网络,从沿海三教九流、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声称精通远洋航海之道的“异士”。能否组建起一支真正能劈波斩浪的远洋船队,核心的航海人才,便是这重中之重的一环!
第一位,是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偂的老者,自称“老海狼”陈三,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海风和岁月共同雕琢过。他浑浊的眼珠扫过王大山等人,带着一股海上老油子的混不吝,哑着嗓子开口:“几位爷,老朽在海上漂了一辈子,南洋那片海,闭着眼都能摸过去!信风洋流,暗礁险滩,门儿清!只要银子给够,保管把你们的船平平安安送到香料岛!”
第二位,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刻板、腰杆挺得笔直的汉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服,虽然破旧却浆洗得一丝不苟。他对着王大山等人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得如同操典,声音铿锵:“卑职……在下韩铁柱,前南境水师‘镇海营’哨官!因……因直言上官贪墨修船款,被革职除名!通晓海战阵型、船只操控、天文导航、海图绘制!愿效力!”他眼中压抑着不甘与渴望。
第三位,则显得格格不入。他身形瘦小,皮肤黝黑发亮,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穿着明显异域风格的短褂。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用带着浓重口音、磕磕绊绊的官话说道:“我……阿卜杜拉……摩加迪沙……去过!满剌加!古里!知道路!星……星星指路,会!海……海图,会看!”他努力比划着,眼神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王大山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周先生则面带职业化的微笑。唯有“海东青”,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在三人的脸上、手上、细微的表情动作上反复扫视。
“陈老丈,”王大山开口,声音低沉,“你说你熟悉南洋航线。那我问你,从泉州港出发,欲往苏门答腊旧港,避开七月盛行的西南飓风带,当取何道?途中需在何处补充淡水?何处需提防巨鲸群?”
陈三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捻着胡须,慢悠悠道:“这个嘛……自然是先南下琼州,借东北信风过七洲洋(西沙群岛),贴着占城海岸线走,绕过昆仑岛(越南东南),再折向西南……淡水嘛,可在占城新州港补,那里水甜……巨鲸?嘿,那玩意儿在深海,贴着岸走,遇不上!”
王大山不置可否,目光转向韩铁柱:“韩哨官,你说你通晓天文导航。今夜子时,若天晴,你能否仅凭星象,在此地(临海府)测算出我等所处的大致经纬度?误差几何?”
韩铁柱挺直腰板,毫不犹豫:“能!需观北辰(北极星)高度角,辅以牵星板(古代测量天体高度的工具),参照《授时历》星图,结合本地潮汐时刻修正!若天气晴好,仪器精准,误差……可控制在百里之内!”他语气笃定,带着军人的严谨。
最后,王大山看向那位异域人阿卜杜拉,换了一种更慢更清晰的语调:“阿卜杜拉,你说你去过摩加迪沙(索马里)、满剌加(马六甲)、古里(印度卡利卡特)。从满剌加到古里,季风转换时节(约四月),海上常起一种名为‘哈布’(阿拉伯语,指突发性猛烈风暴)的风暴,有何征兆?船只当如何应对?”
阿卜杜拉听到熟悉的“哈布”一词,眼睛一亮,急切地比划起来,夹杂着官话和他自己的语言:“风……风变!云!像……像奔马!黑!快!海……海鸟飞低!急!船!落帆!快!三角帆……留小!船头……对浪!不能……侧!不然……翻!主……主保佑!”他描述得有些混乱,但那份对海上突发灾难的熟悉和应对的本能反应,却异常真实。
王大山依旧沉默,目光投向“海东青”。“海东青”微微颔首,压低声音对王大山道:“陈三,老油子,路线说得大差不差,但细节模糊,尤其对巨鲸群的认知是错的,七月在靠近旧港的巽他海峡附近,正是座头鲸洄游季,容易遭遇。他手上虽有老茧,但多是拉网缆绳磨的,不像常年掌舵操帆的手。此人可用,但只能做副手或引水,不可为帅。”
“韩铁柱,所言非虚。夜枭查过他的底,确因耿直被革职,水师本事是有的。天文导航之术,非朝夕可成,他敢应承百里误差,应是真才实学。此人可掌导航、操训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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