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敦道382号,这栋老唐楼像一头蛰伏在霓虹阴影里的衰老巨兽,沉默地吞吐着潮湿霉腐的气息。3A301的房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最后一丝走廊的光线被掐灭,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上来。
我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拽入屋内,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激起一片灰尘。一只汗湿的手死死捂住我的口鼻,另一只手臂如铁钳般箍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
“别出声,别开灯,别动。”一个压得极低、却因紧张而微微发颤的声音紧贴着我耳畔响起,气流带着烟草和某种古龙水的混合气味。
是三叔的声音。我绷紧的肌肉稍稍松弛了半分,但大脑里的警报器却瞬间拉到了最高级别。我停止了本能的反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捂着我嘴的手缓慢松开,但那股紧绷的、随时准备再次发力的警惕感依旧笼罩着我。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个人压抑又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被无限拉长的城市噪音。
“是我,天铭。你三叔。”他似乎是为了确认,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声音里的颤抖减弱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沙哑。
“听出来了。”我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在绝对的黑暗里,听觉变得异常敏锐,“三叔,你这欢迎仪式,够别致的。”我试图让语气带上一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调调,但听起来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他没有接我的调侃。窸窣声响起,他似乎在摸索什么。过了一会儿,一点微弱的光源亮起,是他手里拿着的一个老式金属外壳手电筒,光柱被他用手掌遮住大半,只漏出些许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屋内极其有限的轮廓。
我们所在像是个狭窄的门厅,或者说,这整个户型可能也就这么大。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木头腐朽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杀虫剂味道。借着微弱的光晕,我能看到旁边堆着蒙尘的旧家具轮廓,用白布盖着,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跟我来,小声点。”三叔示意我,弓着腰,像只受惊的老猫,蹑手蹑脚地引着我向里走。
穿过一个窄得几乎只能侧身通过的过道,我们进入了一个稍大点的空间,像是个小客厅。他示意我在一张覆盖着厚厚灰尘、但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旧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拉过一张吱呀作响的藤椅,坐在我对面。手电筒被他放在旁边一个倒扣的木箱上,光柱向上,在天花板上投下一圈模糊的光斑,成为这间暗室里唯一的光源。
直到这时,我才勉强看清他的脸。比上次在东湾码头仓促一瞥时更加憔悴消瘦,眼窝深陷,胡子拉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恐惧、警惕和极度疲惫的光。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沾着不知名的污渍,早已没了往日那种港商精英的派头。
我们叔侄二人,就这样在这间最多七八平米、充斥着破败和遗忘气息的暗室里,相对无言。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是你让人引我来的?”我打破沉默,直接切入核心。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行的机器,开始扫描分析眼前的一切信息:环境、他的状态、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是。”三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那个O记的差人(石英),是陈律师安排的人。陈律师……他是丞相的人。”
我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尽量保持平静。果然。东湾码头那次,陈律师带着人救走三叔,场面就透着一股浓浓的表演气息。
“我第一次来弥敦道382号,是你派人赶我走的?”
“对。那时……时机不到。不能让你直接卷进来,也不能让丞相的人发现这地方。”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提起这个名字都需要巨大的勇气,“这房子,是你三婶娘家的老宅,很多年没人住了,还算……安全。”
安全?我环顾四周,这地方看起来更像是个随时会被风雨或者拆迁队摧毁的危巢。
“三叔,” 我盯着他那模糊的轮廓,问题直指核心,“你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躲在这里?” 我的语气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探究。在这迷局之中,血缘关系早已不能成为信任的担保。
三叔沉默了片刻,黑暗中传来他轻轻摩挲手指的声音,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大概是个……试图在巨兽脚下偷生的可怜虫吧。或者说,一个醒悟得太晚,想抽身却发现已经陷得太深的傻瓜。”
他身体微微前倾,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即使看不见。
“天铭,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急着带你三婶和瑶瑶来港市?真的只是因为这边生意机会多?”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悔恨,“是因为我发现了些东西,一些……关于集团资金流向的,极其不对劲的东西。我向你爸暗示过,但他那时太自信,或者说,他可能也没意识到那背后的东西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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