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酒店五楼的这间客房，在过去的一周里，逐渐从“安全屋”演变成了一个精致的牢笼。
不知不觉已经是十一月的中旬，港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毛玻璃罩着。我被困在这片方寸之地，时间仿佛被黏稠的胶水拖住了脚步，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一周了。
整整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外面风平浪静，仿佛之前那场发生在东湾仓库和中环夜市的血腥追逐只是一场集体幻觉。没有新的袭击，没有可疑的电话，没有来自任何一方的讯息。三叔如同人间蒸发，再没有通过任何渠道联系我，约定的那个街边报刊亭，我也一次都没有去。在太多谜团未曾解开，太多双手隐藏在迷雾中的时候，按兵不动、以静制动，是唯一看似被动实则最安全的策略。
张龙和赵虎依旧像两座沉默的山，守在客厅。他们作息极准，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交流，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低耗能的警戒状态。猴子则几乎与他的笔记本电脑合二为一，屏幕上的代码是他对抗外界焦虑的唯一方式，他试图挖掘更多关于丞相网络的蛛丝马迹，但收获甚微，对方的网络仿佛也随着陈炳坤的落网而陷入了彻底的静默。
这种暴风雨后的极致宁静，反而让人更加窒息。
我大部分时间靠在沙发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大脑从未停止运转。我将进入港市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像放映胶片一样，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反复播放、慢放、倒放，试图从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微妙的表情、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中，找到能将所有碎片串联起来的逻辑线。
但最关键的那几块拼图，始终缺失。
其中最重的一块，就是杨玉格。
期间我几次状似无意地向门口轮换值守的O记警员打听她的情况。他们的回答千篇一律，礼貌而疏离：“杨督察还没醒，但情况稳定，需要时间恢复。”
情况稳定，但未醒。这七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神经，不痛，却让人无法安宁。她知道的，远比我多。她是连接官方力量、二叔、乃至三叔可能动向的最关键节点。
这天下午，窗外天色依旧阴沉。我拿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跨越遥远距离的熟悉声音。
“晓洁。”
“天铭！”叶晓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明显的雀跃，“你总算来电话了！事情还顺利吗？”
“还好，有点波折，但暂时安全。”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目光扫过窗外灰蓝色的海面，“不夜城那边呢？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没有，一切照旧。”叶晓洁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就是……感觉徐叔叔最近特别忙，集团里事情好像很多，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我的心微微一紧。二叔，那个在我遇险时能迅速派出张龙赵虎，并能与港市O记产生某种微妙默契的二叔。
“哦？忙集团的事？”我顺着她的话，用一种闲聊般的口吻试探，“我还以为二叔又在琢磨什么‘大棋’呢。他没跟你提点什么别的？比如……港市这边？”
“港市？没有。”叶晓洁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茫然，“徐叔叔，他不会跟我聊这些。他就叮嘱我处理好集体的事。天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和徐叔叔……”
“没事，随便问问。”我立刻打断她，不想让她卷入过深，“就是感觉二叔消息挺灵通的，随便感慨一下。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又闲聊了几句家常，我挂断了电话。
叶晓洁的话，像水滴落入深潭，没有激起太多涟漪，却让潭水更显幽深。二叔在忙智英集团的事？这或许是事实，但绝不可能全是。张龙、赵虎的存在，以及他们与O记的协同，清晰地表明他的触角早已伸到了港市这场风波之中。但他对叶晓洁，甚至可能对所有人，都隐藏了这一点。
他也在迷雾中。
我挂了电话，揉了揉眉心，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和无力感席卷而来。棋盘太大，棋手太多，而我这颗棋子，连自己到底有多少价值、会被下在何处都无从知晓。
就在我准备起身再去倒一杯冰水，试图浇灭心头那点焦躁的时候——
客房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往常的动静。
不是警员换岗时那种刻板的交接低语，也不是服务员经过的脚步声。那是一种……带着某种目的的停顿，以及极轻的敲门声。
张龙和赵虎几乎在瞬间就进入了戒备状态，目光如电射向门口。猴子也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一脸错愕。
门口的O记警员似乎低声询问了一句什么，然后，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一道身影，扶着门框，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挪了进来。
当我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是杨玉格！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外面随意披了件深色的外套，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嘴唇缺乏血色。她瘦了很多，病号服显得空荡荡的，左边肩膀处隐隐能看到下面缠绕的绷带轮廓。她的一条腿似乎也不敢完全受力，移动时带着明显的僵硬和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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