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的话,如同一缕清泉,悄无声息地浇熄了朱元璋心中那团亢奋的烈火。
他脸上的狂喜,肉眼可见地收敛,沉淀,最终化作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茫然。
赏赐。
对啊。
那个叫李去疾的小子,献上的哪一样,不是经天纬地的不世之功?
炼钢法,能让大明军备领先草原百年!
这“氮肥”,更是能让天下万民告别饥荒的神物!
如此功绩,别说封赏,就是当场给他立生祠,都毫不过分。
可偏偏一想到“赏赐”二字,朱元璋就感觉自己的后槽牙,开始一阵阵地钻心发疼。
见丈夫又拧起了眉头,马皇后将汤碗轻轻推到他手边,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
“怎么,重八,人家立了这泼天的大功,你还想赖账不成?”
“咱是那种人吗!”
朱元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破防,声音都弱了三分,带着一丝讨饶的意味。
他端起汤碗,灌了一大口。
可那鲜美醇厚的炖汤,此刻在他嘴里,却淡得跟白水一样,品不出半点滋味。
“妹子,你是不知道啊……”
朱元璋重重叹了口气,将当初在江宁县工坊里,与李去疾的那番对话,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
“咱当初就问过他,想要什么。”
“金银财宝?他不稀罕。”
“高官厚禄?他更是嗤之以鼻,当咱是放屁。”
“咱甚至承诺能给他弄来爵位,你猜怎么着?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给咱拒了!”
朱元璋放下汤碗,摊开双手,满脸都是挫败和无奈。
“他说他什么都不要。”
“就一个心愿。”
“希望将来朝廷专营煤炭之后……能给天下的百姓,留一条活路。”
“莫要把价钱,定得太高。”
说到这里,朱元璋自己都觉得荒唐得可笑。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视金钱如粪土,视权势如浮云。
不要名,不要利,一颗心偏偏就挂在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穷苦百姓身上。
这种人,你说,咱该怎么赏?
赏钱,那是赤裸裸的侮辱。
赏官,他压根就不屑一顾。
这让朱元璋感觉自己就像个抱着金山银山的土财主,想打赏路过的谪仙人,却发现人家根本不食人间烟火,甚至还嫌你的金子沾了铜臭。
马皇后静静地听着,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里,渐渐泛起一丝奇异的光彩。
“不愧是谪仙人,心怀天下,怜悯苍生。”
她话锋一转,笑了。
“不过重八……”
“李先生说不要,你这个当皇帝的,就能真不给了吗?”
“啊?”
朱元璋猛地一愣。
马皇后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桌案上刚才溅出的汤渍,动作不急不缓,从容优雅。
“重八,你仔细想想,这天下,有真正嫌赏赐多的人吗?”
“李先生清高,不愿与俗世同流合污,那是他的风骨,是他的境界。”
“可你身为天子,有功不赏,那就是你的过失,是帝王的失德。”
马皇后的声音轻柔,却像一把小锤,字字都敲在朱元璋的心坎上。
“凭李先生这泼天的功绩,你别说给他封个伯爵,你就是当场封他一个国公,你看满朝文武,谁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朱元璋的心,被妻子的话说得狠狠一跳。
是这个理!
赏,是咱这个皇帝的态度!
他要不要,那是他的事。
咱不能因为人家客气,咱就真当成福气,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他重重点头,沉声道:“妹子说的是,是咱想岔了。”
“一个开国县伯,他李去疾,当得起!”
然而,一想到封爵,朱元璋刚刚舒展的眉头,又一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封爵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昭告天下,御笔亲封,那李去疾的身份,就会瞬间从一个偏远县城的富商,变成大明朝堂上最引人注目的政治新星。
到那时,会有多少双眼睛饿狼一样地盯上他?
那些老谋深算的文官,那些盘根错节的勋贵,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扑上来。
捧杀的,暗害的,拉拢的,打压的……手段层出不穷。
朱元璋自己就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太清楚这其中的阴暗与凶险。
他现在,还不想让李去疾这只会下金蛋的“神鸡”,这么快就暴露在朝堂这群饿狼的视野里。
至少,现在还不行。
看着丈夫脸上再次浮现的为难,马皇后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微微一笑。
“既然封爵之事,时机未到,那便换个赏赐。”
她顿了顿,轻飘飘地抛出了一个让朱元璋都感到心惊肉跳的提议。
“上次,你给了李先生皇商的资格。”
“那这一次,不如……就再给他一个营售钢铁的资格。”
“什么?!”
朱元璋刚拿起汤碗的手腕猛地一抖,一些汤汁又洒在桌案上,他却浑然不觉,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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