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新家”,是铁锈镇蛛网般结构里一个毫不起眼的金属集装箱。
箱子被焊死在一根巨型支撑柱的侧面,悬在离下方垃圾汇集层至少五十米的高空。唯一的出入口是一扇吱嘎作响的合金门,门外就是一条不足半米宽的、锈迹斑斑的检修通道。风从结构体的缝隙里灌进来,带着一股永恒的、潮湿的铁锈味,吹得人骨头发冷。
箱子内部更是狭窄得令人发指。一张可以折叠的金属床,一个勉强能塞进一个人的、一体成型的卫浴模块,还有一个小小的、焊在墙上的桌板,这就是全部。墙壁上布满了上一任住户留下的、意义不明的划痕和污渍,像是某种绝望的涂鸦。唯一的窗户,是一块巴掌大的、布满裂纹的防爆玻璃,透过它,只能看到对面另一个集装箱上闪烁的、廉价的霓虹招牌,上面用扭曲的字体写着——“莫莉的甜梦”。那粉红色的光,在这片灰暗的钢铁丛林里,显得格外诡异和讽刺。
灰鸦显然对这种环境习以为常。她一进来,就熟练地从一个暗格里翻出两块高压缩营养棒,扔给零一块,自己则靠在墙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她的动作很慢,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零没有吃。他只是拿着那块坚硬如石的营养棒,打量着这个比他之前待过的任何一个囚室都要狭小、却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个问题,从在那个白色的房间里,她为他做出那场疯狂的豪赌时,就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灰鸦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看他。
“我说过了,这是一场交易。”她含糊地回答,“你是个有价值的投资品。我赌你将来能给我带来更大的回报。”
“我不信。”零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说谎。”
灰鸦沉默了。她将手里剩下的半块营养棒用力捏碎,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好奇心是废土上的奢侈品,小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开始整理自己那只半旧的背包。零看着她的背影,那道背影在维修通道里扛起他,在审讯室里为他挡在前面,此刻却显得有些……脆弱。
“是因为你的弟弟吗?”零又问了一句。
灰鸦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带着讥诮和警惕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零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苦和温柔的情绪。就像坚冰之下,忽然涌动起滚烫的熔岩。
“你怎么知道?”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地下研究所,你昏迷的时候,说过他的名字。”零回答,“你说,‘阿明,姐姐一定会……’”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因为他看到灰鸦的眼眶,在那一瞬间,红了。
她猛地转过头去,用手背粗暴地擦了一下眼睛,再转回来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坚硬的、玩世不恭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零的错觉。
“算你小子记性好。”她自嘲地笑了笑,一屁股坐在金属床上,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没错,为了我那个倒霉的弟弟,阿明。”
她从背包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小的、老旧的全息相框。她拨弄了一下开关,一束微弱的光投射出来,在空中形成一个男孩模糊的影像。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很瘦,脸色苍白,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淬了星光。他正对着镜头,有些羞涩地比着一个胜利的手势。
“他得了一种怪病。”灰鸦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她抚摸着那片虚无的光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没人知道病因。旧世界的资料库里,把它叫做‘惰性细胞衰竭症’。但在废土上,我们管它叫……‘灰坏病’。”
“灰坏病……”零重复着这个名字。
“得了这种病的人,身体的细胞会逐渐失去活性,像是生了锈的机器零件。皮肤会先变成灰色,然后慢慢硬化,失去知觉,最后……整个人会变成一尊灰色的石像,连呼吸都会停止。”灰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阿明他……已经快要蔓延到胸口了。”
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他想起了摇篮庇护所里,那些在绝望中死去的人们。这个世界,从不吝啬它的残忍。
“钢铁壁垒……有办法治好他?”
“治不好。”灰鸦摇了摇头,熄灭了相框,“但是,这里有唯一能延缓病程的东西。一种叫‘K7稳定剂’的药物。是旧世界天穹生物科技的产物……讽刺吧?创造出你这种怪物的公司,也生产着我弟弟的救命药。”
她抬起头,看着零:“这种药,是最高级别的管制药品。正常的渠道,根本不可能弄到。就算有,价格也高到我卖掉自己都付不起。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因为只有在钢铁壁垒的阴影里,才有可能……找到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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