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李玄下葬。
城南荒坡,一座孤零零的新坟。
没有风光大葬,没有哀乐齐鸣。
但全城的百姓,都自发地来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到坟前,不言不语,只是弯下膝盖,对着那黄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是在敬一位,用命为他们所有人,挣回了“人样”的英雄。
丧事过后,日子总要继续。
迟来的正义洗刷了县城的污垢,却洗不掉人心的闲言碎语。
“那陈秀才,倒是有情有义,就是……这孤男寡女的,总归不妥。”
“是啊,秀娘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
“陈秀才将来还要考功名,这名声要是坏了,一辈子就毁了。”
这些话,像无形的针,一根根扎进秀娘的心里。
她把头埋得很低,整日不出门,那刚刚挺直的脊梁,又有了弯下去的趋势。
她怕自己的存在,玷污了丈夫用命换来的清白,更怕毁了恩公的前程。
陈青源将一切看在眼里。
这天,他将街坊四邻、还有当初帮过他们的几位乡老都请到了院里。
众人注视下,他一言不发,只在院中摆下香案,点燃三炷香,端上一碗清水。
他先是对着李玄新立的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
而后,他转身,面对着手足无措的秀娘。
“大哥临终,将你托付于我。”
“我陈青源,今日对天盟誓,对大哥在天之灵盟誓,认秀娘为我异姓之妹!”
“从今往后,有我一口饭吃,便有我妹一个碗!”
“谁敢欺她、辱她、谤她,便是我陈青源的死敌,不死不休!”
话音落下,他端起那碗清水,一饮而尽,再将粗瓷碗高高举起,狠狠灌在地上!
啪!
碎裂声清脆刺耳,摔碎了院中所有的流言蜚语。
秀娘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为了她,甘愿舍弃功名前程、背负一切的男人,泪水决堤。
她猛地跪下,对着陈青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哥!”
这一声“哥”,喊得肝肠寸断,也喊得尘埃落定。
院里的乡邻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化作满脸的敬佩与一声长叹。
“陈秀才,高义!”
从此,县城再无闲话。
只有一个瘸腿的兄长,和一个守着亡夫牌位的妹妹,相依为命。
轮回镜的画面,并未飞速流转。
光影如水墨般化开,再凝实时,院中的老槐树已粗壮了一圈。
破庙,被修葺一新,成了几十个孩童的学堂,朗朗读书声传出很远。
镜中的陈青源,已是中年,鬓角染霜,那条废腿让他走路的姿势愈发蹒跚。
他终生未再踏足科场,成了孩子们口中的“陈先生”。
“先生,先生!再讲讲那个大英雄的故事吧!”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仰着脸,满眼期待。
陈青源笑了,拄着拐杖,在那块门板做的黑板上,用粉笔一笔一划,认真写下两个字。
“李玄。”
他转身,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声音温和而有力。
“他不是什么大英雄,他跟你们的爹一样,是个普通的庄稼汉。”
“但他做了一件,我们所有人,都该记住一辈子的事。”
“他用自己的命,撞翻了这县城里一片吃人的天。”
“你们要记住,读书识字,不是为了当官发财。”
“是为了明事理,知风骨。”
“是为了有朝一日,当不公来临时,你们的腰杆,能挺得笔直,不会跪下!”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那“挺直腰杆,不能跪”的道理,却像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了他们心里。
斩仙台上,一片寂静。
普法天尊面沉如水,李玄那一道“天道功德”,像一记无形的耳光。
轮回镜的画面,再次流转。
这一次,是三十年后。
城南荒坡,李玄的土坟上,已是青草萋萋。
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人,颤巍巍地在坟前倒下一杯酒。
他正是陈青源。
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沟壑,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得像少年。
他身后,一个身穿崭新官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毕恭毕敬地站着,如同一尊雕塑。
“先生。”
中年人躬身行礼。
“学生回来了。”
陈青源缓缓回头,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笑意:“是小石头啊……都这么大了,还当了官。”
来者,正是三十年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孩童,如今的新任县令。
县令没有起身,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温热的官印,双手捧着,再次深深一揖。
“先生,学生今日,是替这满城百姓,来向李玄大哥,也向先生您,复一个命。”
“您三十年前教的风骨,学生不敢忘。”
“自学生主政以来,这县城,再无一件冤案,百姓可安居,可乐业,可挺直腰杆,活出人样!”
县令抬起头,眼中含泪,声音却无比铿锵。
“这盛世,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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