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并非诞生于他的算计,而是从这片土地、从这无数不屈的灵魂深处,反向涌入他识海的共鸣。
他,林玄,曾是执棋者,是推动一切的变量,但此刻,他必须成为一个旁观者。
因为真正的自由,不允许有任何形式的“钦定”。
归墟中央,新律石碑静立如山,七块巨石浑然一体,其上空无一字,却仿佛承载了万钧之重,压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
那是希望的重量,亦是恐惧的重量。
“谁来执笔?”
不知是谁问了一声,人群的喧嚣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
一个满身肌肉虬结,脸上还带着矿尘的汉子第一个摇头,声音沉闷如敲击岩石:“俺们挖穿了神山,不是为了再请一尊神回来。这字谁写,谁就是新神。俺不认。”
他身旁,一位满手老茧的农妇轻声叹息,话语里带着被岁月磨砺出的智慧:“孩子,写在石头上的名字,迟早会变成压在人头上的碑。咱们刚把旧碑推倒,可不能亲手再立一块新的。”
一言既出,万籁俱寂。
是啊,他们反抗的不是某个具体的神或王,而是“独主”这个概念本身。
任何落笔的个体,无论初衷多么高尚,都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新的象征,新的权威,新的枷锁。
林玄站在人群边缘,双手拢在袖中,指尖微微颤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笔,绝对不能由他来落。
他的名字一旦刻上,他过往的一切功绩,他所代表的“系统之力”,都将成为这新律法与生俱来的原罪,成为一道无法抹去的阴影,暗示着这一切终究是更高意志的恩赐,而非众生自己的争取。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苏青竹飘然上前。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迷茫的脸,声音如冰泉般清澈:“既然此律为众生之律,那便由众生共书。”
她提出一个古老的秘法——众愿凝形。
集结在场所有人的心头意念,将其高度凝聚,投影于石碑之上,化为真实不虚的文字。
不等众人反应,苏青竹已并指如刀,在自己白皙的手掌上轻轻一划。
鲜血涌出,却未滴落,反而化作一团血雾,氤氲着飘向石碑,将其表面浸润出一片奇异的暗红。
“静心,凝神,默诵律条!”
她一声清喝,如同晨钟暮鼓,敲入每个人的心神。
百姓们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将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律法第一条——“律起于问,止于共”——在心中反复诵念。
刹那间,一股股无形的精神力量从人群中升腾而起,如百川汇海,涌向石碑。
空气开始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
石碑上那片被鲜血浸润的区域,渐渐有微光亮起,无数光点汇聚、拉伸,勾勒出文字的轮廓。
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几乎就要彻底定型!
然而,就在成功的最后一瞬,异变陡生!
那即将成型的字迹骤然扭曲,仿佛被无数只无形的手向四面八方撕扯。
光芒忽明忽暗,最终化作一声不甘的悲鸣,如同一阵夹杂着叹息的旋风,彻底消散无踪。
苏青竹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精神反噬,让她受了不轻的内伤。
“不成!根本不成!”铁头猛地将手中的巨锤砸在地上,震得大地一颤,“人心百态,念头万千!有的想律法严苛,有的想律法宽松,有的甚至还藏着私心!这股力量太杂了,根本拧不成一股绳!”
赤罗却在一旁扶住苏青竹,她凝视着空无一物的石碑,低声说出了更深层的原因:“不,铁头,不是不成形……是这股汇聚的意志,在拒绝被任何‘单一’的声音所整合,哪怕这个声音是‘我们’自己。”
众愿凝形,依然需要一个主导者来梳理和引导,苏青竹便是那个引导者。
但众生的意志,已经敏锐到连这种引导都视作一种潜在的“独断”,并从根源上予以抗拒。
绝望再次笼罩全场。
难道,这象征着全新开始的律法,竟会因为无法落笔而胎死腹中?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默默地从人群中走出。
是阿芽。
她怀里捧着一个粗陋的陶罐,罐口用布封着。
她走到场中,面对着所有人,眼神清澈而坚定。
她解开布条,将陶罐倾斜,一股灰黑色的粉末缓缓流出。
“这是……”有人惊疑出声。
阿芽轻声解释:“这是各地送来的‘无名灰’。里面有被我们亲手砸毁的神像化作的香灰,有被撕碎后烧掉的祈神祭文的纸屑,还有……挣断的锁链磨成的铁末。”
每说一样,众人的眼神就亮一分,呼吸就重一分。
这罐子里装的不是灰,是他们痛苦的过去,是他们反抗的证明,是他们与旧世界彻底决裂的誓言!
阿芽捧着陶罐,望向陷入沉思的铁头,用近乎请求的语气问道:“铁头大叔,我们能不能……不用任何人的手去写?也不用念头去凝。就让这片承载了我们所有血泪的大地,自己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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