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之日的阳光,第一次毫无遮拦地洒满归墟的每一寸土地。
空气里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甜和螺旋草尖上露水的清冽,然而,这片劫后余生的宁静之下,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归墟首届“无师辩会”已持续了三日三夜。
议题只有一个,却像一根楔子,死死钉入了新生秩序的心脏:“是否该保留《辩律课本》?”
这本用血与火的教训写就的册子,曾是引领众人走出黑暗的唯一光亮。
此刻,它却成了争论的焦点。
支持者们声音嘶哑,眼眶通红,他们指着身上尚未痊愈的伤疤,嘶吼着那不仅仅是文字,而是用生命换来的基石,是防止重蹈覆辙的最后壁垒。
“忘了律法,就是忘了牺牲!忘了疼痛!”一位断臂的老人猛地捶打着地面,声泪俱下,“你们想让我们的子孙,再经历一次我们所受的苦难吗?”
而反对者的声音同样尖锐,充满了焦灼与警惕。
他们是一群更年轻的面孔,眼神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渴望与恐惧。
他们高举着双手,掌心因过度劳作而布满厚茧,激烈地反驳道:“基石?它正在变成新的囚笼!律法规定了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却没教我们当新问题出现时该怎么办!我们赶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神,难道要再亲手供奉起另一尊泥塑的神吗?”
争吵、怒吼、哭泣,乃至推搡,在人群中反复上演。
三昼夜的辩论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却没有得出一个结果。
共识的建立,远比想象中艰难。
就在众人疲惫不堪,陷入绝望的沉默时,一直静立在人群边缘的阿芽,缓缓走了出来。
她没有参与任何一方的争论,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此刻,她走到人群中央,怀中捧着一本崭新的册子。
那册子的封面一片空白,内页呈现出一种粗糙的土黄色,细看之下,能发现其中混杂着被碾碎的沙粒与草屑。
那是用回收的废弃沙纸再造而成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它曾是课本,”阿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它教我们识字,明理,辨别是非。它的功绩,谁也无法抹去。”她先是肯定了支持者的立场,让那些激动的老人缓缓平复下来。
随即,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些年轻而焦躁的面孔:“但未来,它不该再是课本了。”
她轻轻翻开那本空白的册子,将其高高举起。
“它应该是草稿本。”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旧的律法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它不该被遗忘,而应被封存,作为警示后人的纪念。”阿芽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新的规则,新的秩序,不该由一本写死的书来决定。它应该由我们,由我们的子孙,一代又一代人,亲手去书写,去修正,去完善!”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削尖的木炭笔,没有递给任何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也没有交给任何一位孔武有力的战士。
她径直走到一个尚不及她腰高、正睁着好奇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女孩面前,将笔和那本空白的册子一同递了过去。
“从今天起,”阿芽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每一代人,都可以重写属于自己的开头。”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小小的手握住那支粗大的炭笔,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颤抖着,在那粗糙的纸页上,点下了第一个漆黑的墨点。
那一刻,阳光刺破云层,争吵了三日三夜的人群,死寂一片。
随即,不知是谁先开始,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经久不息。
辩会结束的第二天,铁头就带着一群半大的少年,拆除了归墟最后一座用于传达旧律法的传声棚。
那些坚硬的木料在少年们的欢呼声中倒下,被一根根扛往村外的空地。
他们用最原始的办法,耗时数日,建起了一座崭新的、没有任何遮挡的圆形高台。
竣工那日,铁头亲自登台,手里提着一柄沉重的铁锤。
他敲响了那口由熔毁的“律炉”所铸成的大钟。
“当——!”
钟声雄浑而悠远,不再带有昔日的肃杀与压迫,反而充满了新生般的辽阔与坦荡。
“这个地方,叫‘问台’。”铁头粗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归墟,“从今往后,每年的春分,将由归墟所有不满十二岁的孩子轮流主讲,提出他们认为需要更改或建立的新规矩!”
人群中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有人高声喊道:“铁头,你疯了吗?让一群小屁孩来定规矩?那不是太荒唐了!”
铁头没有反驳,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然而,所有人的笑容都在当晚凝固了。
竟真的有三个胆大的孩子,手拉着手登上了那座崭新得还散发着木香的问台。
在全村人惊愕的注视下,他们用清脆的童音,提出了第一个议案:“我们认为,雨季储存的淡水,不应该再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头平均分配,而是应该按照每个家庭的实际需求来分配!比如,阿婆家只有她一个人,但她要浇灌药草,比我们家五口人更需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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