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禀低头看着那民壮,民壮胸口还插着半片断箭,血正顺着衣襟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像朵迅速枯萎的红菊。“张大人……”王禀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指节攥着铁枪杆,竟把枪杆上的旧布条攥得褪了色。
他想起张孝纯。那知府平日里总穿着洗得发白的官袍,袖口磨出毛边,却总在城根下教民壮识字,说“守土不仅靠刀枪,还得靠人心”。前几日粮尽时,张知府把自己最后一坛腌菜抱来,分给出征的兵卒,说“我是知府,饿几日不妨事,你们得有力气握刀”。此刻那文官竟战至力竭,被敌所擒?
“去府衙!”王禀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铁枪一挑,指向城中心那片还立着的飞檐——知府衙门的琉璃瓦,此刻在烟火里闪着残光,像只濒死的眼。
身后的兵卒只剩百余人,个个带伤。断了臂的老兵用牙咬着刀鞘,左手扶着短刀跟上;少年兵小石头怀里揣着半块马骨,是前日省下来的,此刻却攥着刀,跑起来比谁都急。他们的甲胄早没了完整的,有的缺了护肩,有的裂了护心镜,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里衣,被血浸得硬邦邦,像层薄甲。
“杀!”有兵卒嘶吼,不是喊给敌人听,是喊给自己壮胆。百余人的脚步声、喘息声、刀甲碰撞声,在空荡的街巷里回荡,竟比北城的厮杀声更沉——那是明知前路是死,却偏要往死里闯的决绝。
王禀的铁枪斜指前方,枪尖的寒光刺破烟火,映着他带血的脸。他知道,这百余人冲过去,或许连府衙的门都到不了。可张知府在那里,太原城的骨气,不能断在知府衙门的门槛上。风里传来金人的呐喊,越来越近,像潮水般涌来,要将这百人的队伍吞没。
前路的烟火越来越密,金戈交击声已清晰可闻,像无数把钝刀在磨这城的骨头。
残阳的光被巷口的断墙割得支离破碎,洒在满地的血污上,像泼了一地的碎金,却被马蹄踏得稀烂——那是金兵的马,铁蹄碾过民房的木片,发出“咯吱”的脆响,混着“杀啊”的嘶吼,从三条街巷同时涌来,像三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王禀刚拐过街角,铁枪便已横在胸前。他没了马,布鞋的底早磨穿,露出的脚趾在碎石上碾过,渗出血珠,却比脚下的血污更烫。身后的百余人挤在窄巷里,个个背靠着残墙,刀刃虽卷,眼神却像巷尾那堆未熄的炭火,带着最后一点烈。
“杀!”一声暴喝撕破烟火,数十名金兵如黑潮涌现,弯刀在残阳下闪着冷光,为首的金将满脸虬髯,手里的狼牙棒拖在地上,划出火星子。他们显然没料到会在此撞见守军,先是一怔,随即疯了似的扑来,马蹄撞在断墙上,震得松动的砖块簌簌往下掉。
王禀猛地顿住脚步,铁枪“噌”地拄在地上,枪杆压得他胳膊上的旧伤突突作痛。他侧身让过身后踉跄的兵卒,自己立在巷口正中,像块钉进地里的铁桩——左边是烧塌的门楼,右边是断了半截的土墙,这窄巷成了唯一的路,退无可退。
“拼了!”王禀的吼声混着烟火滚出去,铁枪突然扬起,枪尖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刺当头那名金兵的咽喉。那金兵举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刀被震得脱手飞出,人也被枪力撞得后退三步,正好撞在身后的同伴身上。王禀枪势不停,顺势横扫,枪杆带着风声砸在另一名金兵的膝盖上,只听“咔嚓”骨裂声,那金兵惨叫着跪倒,被后面冲上来的兵卒一刀结果了性命。
“来了!”李三儿嘶吼一声,挥起断刀劈向正冲来的金兵。那金兵骑着高头大马,弯刀带着破空的锐响劈下,断刀与弯刀撞在一处,“当”的一声,李三儿的刀被震飞,人也被马撞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砖墙上,喉头一甜,喷出的血溅在墙根的枯草上。
王禀铁枪一挺,枪尖斜挑,正刺中那马的前腿。老马吃痛,人立而起,马上金兵惊呼着摔下来,还没落地,王禀的枪杆已横扫过去,“咔嚓”一声砸断了他的肋骨。那金兵蜷缩着呻吟,王禀却没看,枪尖一拧,又挑向第二个冲来的骑兵——这枪他用了二十余年,枪杆上的布条磨得发亮,此刻舞起来,带起的风卷着血沫,竟比金兵的马蹄声更烈。
巷子里顿时炸开了锅。百余名守军虽个个带伤,此刻却像被点燃的干柴,断了左臂的老兵用牙咬着箭,右手抡起圆木,砸得金兵脑浆迸裂;一个年轻兵卒,此刻死死抱着一名金兵滚倒在地,两人在碎砖堆里厮打,指甲抠进对方皮肉里,谁也不肯松。
巷战最是凶险,刀枪无处躲闪。有个兵卒被金兵从侧巷扑出,弯刀正抵在他咽喉,他竟死死抱住金兵的腰,张嘴咬向对方的耳朵,两人滚在血泊里,分不清是谁的血在流。王禀眼角瞥见,铁枪回抽,枪尾“咚”地撞在那金兵后脑,兵卒趁机翻身拔刀,却因脱力,刀刚举起便软了手,王禀一把将他拽到身后,自己迎上三个扑来的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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